说起陈锦的二叔,他是个典型的、不讨喜的亲戚,平常极少出现在陈锦嘴里,或许是由于年轻人大多想早些走出村子,他们连带着都对这座小村子几代的亲缘关系也不太在意。
平常他们少有走动,陈锦记忆里二叔还是留着小胡子的那个男人,身材精瘦,双眼时常冒出算计的暗光,面相和刘老金有些相像,但比刘老金要精明许多。
洛淅刚回到家就被翠奶奶催着去洗手吃饭,他坐在餐桌上捧着碗,津津有味地听着翠奶奶跟陈锦把二叔这人骂的一无是处。
翠奶奶估计是真不喜欢自己亲弟弟生的二儿子,陈锦提起罗山椽说的事时,她也下意识脱口而出,“他盖房子钱盖没了要来收钱?”
“二叔之前不是说今年赚钱了吗?”陈锦啃着鸡爪,吐出一块小骨头。
翠奶奶提起二叔就有些来气,给洛淅夹菜的筷子都格外用力,“他就是赚十个亿,也掏不出来一分给家里人,别讲让他掏钱了,到现在他还钱都没还干净。”
“他之前借咱们家的五千还了没啊?上回我看他给你塞红包了。”陈锦问。
翠奶奶挥挥筷子:“还屁钱,红包里头塞着五百,临走我又塞给他孙子五百,听他放什么屁,比猪还不如的东西。”
她骂人的时候格外用力,尾音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陈锦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洛淅,看见翠奶奶生气的样子,觉着格外陌生。
“为什么还要给他孙子钱?”洛淅困惑地问,“他没有还钱,这样岂不是越欠越多?”
“不给不行,都是家里头人,他孙子满月我家没去人,满月过了他抱着过来,不给红包讲出去丢人。”翠奶奶无奈地解释。
洛淅将碗放下,理解不了这种亲戚间联系的方式,难道一年就见一两面,每次见面就是要钱给钱吗?理解不了也就不好再多说,洛淅一向不大喜欢掺和别人的事,虽然这是陈锦的家事,但他也不打算过多了解。
陈锦将桌上最后一块翅根夹到洛淅碗里,翠奶奶也笑眯眯地夹了块鸡翅中给他。洛淅原本是吃饱了的,但碗里突然又多了两块鸡肉,为了不让陈锦和翠奶奶失望,他还是继续埋头苦吃。
似乎从陈锦对他的体重发表意见后,家里的伙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荤,几乎每顿都得带点肉。
鸡圈里的小公鸡一个月杀了三只,加上那只刘老金贡献的肥鸭和翠奶奶时不时下网捞的鱼,洛淅吃得脸颊都肉了一圈。
这导致陈锦最近格外喜欢咬住他的脸颊肉吸吮,每次吸完都会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一片红晕、一脸口水。
即使他表示自己已经吃胖了,翠奶奶依旧觉得他瘦。某次外婆打来电话,翠奶奶抢过电话对着外婆就开火,嚷嚷着“好你个崔风莲啊我不在你就把小淅养这么瘦”,外婆也不甘示弱,张嘴就吵。
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就这么对着手机吵了半个点,起初洛淅还担心她们真有矛盾,后来发现她们纯粹就是喜欢大嗓门沟通,也就撒手不管了,坐在陈锦身边一起给大狸梳毛,听两个老太太吵吵闹闹。
外婆很少有这样咋呼的时候,在洛淅记忆里,她一直平静柔和,总是格外温柔地张开双臂迎接洛淅回家。洛淅从没有看见过她极度生气或极度高兴的样子,她从未歇斯底里,最多只在深夜轻声哭泣,诉说自己缄默不言许久的那些思念。
和翠奶奶在一起的外婆很不一样,似乎年轻了许多,又有活力起来。
陈锦猜想她们两个年轻时肯定一块发过疯,像是什么叛逆的鬼火少年那种,说不准她们年轻时也当过叛逆少女。
有没有疯狂过,洛淅是不大清楚,但外婆非常时髦,即使生活拮据,也绝不让自己变成满眼疲惫的老人,她喜欢打扮自己,也打扮房间。偶尔还嫌弃洛淅整天一身白,没有年轻人的活力。
想到此,洛淅低下头笑了起来。陈锦扒拉着米饭,余光瞥见,以为是自己吃相太丑被笑话了,便偷偷调整坐姿,改为斯文地扒饭。
回神时二叔摆席的事便被放去了一边,他没有打来电话强烈要求翠奶奶一定要去,或者强烈要求人可以不去红包一定要到,于是翠奶奶全当做不知道,捶着后腰躺回床上睡午觉。
烈日正炎炎的午后,洛淅迈出大门后抬眼看向炙烤大地的太阳,被阳光一视同仁的刺痛双眼,他眯起眼,看家里的物件都有些泛白模糊。
陈锦站在洛淅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拉回堂屋。
“想出去找大狸?”陈锦坐在吊扇下。
洛淅点点头:“它以前这个时候都在房间吹空调,出去会不会晒中暑……”
“不会的。”陈锦将洛淅拉回长凳上,“你别瞎想了,越想越吓人,它是村里长大的猫,以前没空调也没见它热死,大太阳的时候它会自己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的。”
“但我……算了……”洛淅垂下眼眸。
陈锦急忙将他搂住:“哎呦我宝,别难过啊,我说好陪你去找的,不会反悔,等我拿个帽子外套,咱们即刻出发!”
“我们要去哪里找?”洛淅坐在长凳上,白色的阔腿长裤垂下,裤脚扫到地面。
陈锦把外套递给洛淅,探头去午睡的翠奶奶房间说了声,将自己卷起的裤腿放下,扣上草帽斗志满满地握拳:“哪里凉快我们就去哪里!什么小树林小池塘或者之前村里的野猫聚集地,总之先找找看!”
洛淅也跟着斗志满满,跟陈锦碰了碰拳头。
沉闷燥热的天气里,稻田一眼望去毫无人影也毫无阴凉,别说洛淅了,就是陈锦都有些望而却步。他们挨着房屋的外墙站着,看向面前空无一人的稻田时,洛淅后知后觉自己又在钻牛角尖,默默将手藏进衣袖。
陈锦抬头看着微微突出些许的屋檐,突然兴奋地拍拍洛淅的胳膊,指着头顶说:“快看,咱们头上有个马蜂窝!”
“什么?”洛淅惊恐地抬头,在那狭小的砖瓦下,竟真有一块比人头还大的蜂窝,牢牢贴在墙壁和屋顶瓦中间。
这是十分典型的马蜂窝,成片状黏在墙壁上,花纹深邃怪异,一圈绕着一圈,格外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