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裂的水塘岸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掰开繁茂的芦苇,两步跨出低洼地,沿着水岸朝老屋跑来。
运动鞋跑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洛淅耳中,渐渐胜过脑海的嗡鸣。他抬起颤抖的双眸,看向急匆匆跑来的男人。
“小雨!你怎么跑这来了!”陈锦跑得气喘吁吁,浑身湿淋淋的都是汗液,汗水挂在他的下巴上,随着动作滴进干裂的土地。
洛淅看着陈锦焦急地朝他跑来,顿时格外委屈,朝着陈锦张开双臂。
陈锦单腿跪在地上,将蹲在老屋门槛前的洛淅抱紧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虽然喘着粗气,依旧温柔地问:“没事吧?怎么不高兴了,一个人跑出来。”
洛淅将脸搭在陈锦肩头:“石头……”
“嗯,我在呢,说吧说吧,发生啥了?”
“大狸跑哪里去了,我找不到它。”
“你是来找大狸的?”陈锦松下一口气,“我听罗山椽说你往老屋这走,还以为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想找到大狸,但是走了很久也没看见,哪里都没有。”洛淅说,“昨晚我听到它的声音了,我要是去找它,它就不会丢了。”
“没事的啊宝贝,大狸没丢,它喜欢跟别的猫打架,说不准又跑去哪块田边打架抢地盘了。”
陈锦拉着洛淅站起身,揉揉洛淅的脸颊,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一口:“别难过了宝贝,我们先回家,下午我们一块儿找找大狸,好不好?”
洛淅眼角垂下,眉尖微蹙,委屈地站在陈锦面前,眼神里都没了光彩,只知道看着光秃的地方愣神。
陈锦隐约感受到这时候说再多都没有用,于是干脆不说话了,托着洛淅的屁股将他抱起,朝芦苇荡外走去。
洛淅疲倦地低着头,抓着陈锦脑后的发丝在指尖打结,沉默着重复这一动作,像是要把心绪也全都打上死结。
陈锦用脚拨开的芦苇,饱满的穗扫过洛淅的头顶,有些锋利的叶片甚至会在他脸颊处留下红痕,微微刺痛,也微微发痒。洛淅抓住一根芦苇,借由陈锦的力量将它拔断,握在手中继续打结。
给芦苇叶打结、给芦苇杆打结、最后连那长条微曲的穗也没有放过。打出满手碎渣,还要让陈锦给吹个干净。
以往总有这样孤身一人的时候,世界都嗡嗡鸣叫,似数万只蜜蜂堵在他的脑子里,四下冲撞着寻找出路,只让他无端恐惧。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录取通知书寄到他手中后,他去找叔叔讨要更多些的生活费未果,独自坐在车站的角落,攥着手里那叠湿淋淋的一千块钱时,耳边只能听见尖锐的鸣叫声,像是高速行驶的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急刹。
陈锦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艳阳高照,微风不燥,他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却如浩瀚的大江,冲走洛淅失去重力的混乱世界。
洛淅将全部重量都压在陈锦身上,陈锦也不会喊累,反倒走得更加稳当。
“石头,对不起啊。”洛淅小声地道歉。
陈锦困惑地问:“对不起什么?”
“让你跑出来找我……”
“害!这有啥,走几步路的事。”陈锦将洛淅往上颠了颠,“不过你下次记得把手机带着吧,我好找你,刚刚我一来就看见你蹲在那,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躲起来偷偷哭呢,吓我一跳。”
“嗯。”洛淅轻轻点头,算作是答应了陈锦的要求。
他被抱着的时候总觉得格外心安,双脚离地时人总该觉得有些担忧,再不济也得紧紧抓着点东西,但只要是被陈锦稳稳抱住,他可以放松地趴在陈锦身上,不管走的路多泥泞,陈锦也不会带着他摔倒。
“小雨,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别的事啊?”陈锦侧身躲过一株歪斜着生长的芦苇,装作若无其事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实则心里在意得很。
洛淅有些愣神,他思考片刻,胸膛似有万语千言要宣泄而出,最终却全然堵在嘴边,合着一口干热的唾沫,咽回肚子里。
“我只是,有点钻牛角尖了……”洛淅解释道,“没有什么事,是我太较劲。”
“那等大狸回家,我把它的饭盆换成憋底的不锈钢铁盆,一天就喂它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陈锦仰头,蹭蹭洛淅的脸颊。
洛淅想想还是摇摇头:“我没有气,我只是有点想它。”
陈锦格外无奈的笑笑,想捏住洛淅的脸颊亲吻他因为低落的情绪而紧闭的双唇,但胳膊用来抱住他的宝贝,也就腾不出手亲亲捏捏。
路边过长的杂草被他的鞋底碾压,扁平地紧紧扒在土路上抬不起腰。
洛淅手里抓着被打结打得不成样子的芦苇,提着在陈锦身后晃荡,像是陈锦长出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