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抬眸,歪了歪脑袋,有一丝呆怔,半晌,才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常泽川原紧蹙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忽然发什么疯?”除了伤口处,腹中也隐隐作痛,小满重新躺下,闭着眼,气若游丝,“你……你让别人来,我和他开方子。”
她缓缓道,声音像很艰难地挤出来似的。
“冷蝉衣用的毒是南疆的巫蛊幽凰散……要快,待彻底毒发,则肝脏绞痛、七窍流血,骨肉溃烂而亡……”
“你说得再骇人也没用,其他的也就算了,可这童子尿——”常泽川理直气壮,拈着手写药方走上前,把那麻纸抖得哗哗作响,“并没有药用价值啊。尿液是人体排出的废物,如果这名童子不幸上火或者泌尿系统感染了,小便还会发黄发臭,你喝下去,不嫌恶心就算了,没准还加重伤情。”
他大发一派慷慨陈词,却看见小满冷着脸,咬唇说不出来话,她鬓发汗湿,皮肤有些发绿,一副极力忍痛的样子。
先示软了:“我又没说错,而且,这玩意药铺也有吗?”
“你……别管了,这就是药引,你去不去?”小满瞪他,伸手要拿方子,常泽川飞身抢过来。
“你别看了,我念给你听对不对。”他照说一遍,名称用量都分毫不差,末了,长叹一口气,补上了令人不解的药引。
反正不是自己要喝的东西,人各有命吧。
却不想这该死药方一点都不好找。常泽川吃尽苦头,跑到第三个药店时,才算看到曙光。
其他药铺不是缺这就是短那。每个抓药的伙计听到这个方子,都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神情。倒不是因为童子尿,这玩意居然真的有售,上一家就有,只不过很不巧,偏偏又没有蛇胆和雪莲。也有好学者问他是解什么症,要拿过方子来看。
常泽川一一拒绝了。
跑了大半天,才买到些诸如雄黄酒、朱砂这两种常见药材。他还将就拿了几片薄壳龟甲,也是不巧,只有净制和炙制的,独没有锻制粉碎的,那伙计说,要照此法处理得等上些时日。
蝮蛇胆倒是有,不是阴干就是酒浸的,但此药拒绝对外供应,需要医嘱凭证。
常泽川几乎绝望。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药,回去等待他的不就是一枚七窍流血的尸体吗?太毛骨悚然了。
如果跑遍全城的药铺,还是没有凑齐药方的话。这些白费的心血、他的善良和努力,只有苍天可鉴了——来到明朝发生的所有事都是这样,明明没少出力,但是全都一无所获,徒让人沮丧。
好在这个抓药伙计面色不同以往,他四处瞟了瞟,突然靠近,朝他嘿嘿一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新鲜的活蝮蛇和童子尿都有了。”年轻的伙计眉飞色舞。
这药方子古怪得很,他们小铺哪里见过,就是一时要配齐这些材料也是很难的。这不,前脚刚走了一个阔绰主儿,花重金让他们去寻上好的百年龟甲、蝮蛇和金线蕨。这才有了经见。
里面的东西可不好找,掌柜的郑重其事,动用不了不少门路,几乎跑遍全泗州城的各大小药房,以名医苏寿松的名义才采购齐全。
“同样的方子,今晨那位爷才说过一遍,小店也就多备了一些,你不来,只怕是放毁了也卖不出去呢!难找的药材都有了,只差一味雪莲,那位爷自个儿有,我们就没管了。但这个好说,到千金铺应该能买到。”
“你们这怎么没有,千金铺又在哪?”
常泽川撇嘴,不想多跑一趟。
“客官竟不知道,这雪莲生长于高寒绝域,在北疆才有,它数量有限,采摘难度又大,这价格嘛,自然也高些,哪是咱这小药铺子供得起的。要长期供应,也得是规模大、品种齐全的大店吧?不过我还没听过哪家药铺能常年稳定有这玩意儿,嘶,想来只有御药房才行吧?”
伙计看常泽川面露难色,摸了摸下巴,“不过还好,客官可以去千金铺,名贵药材去那里找准错不了。”
“名贵药材。”常泽川感到不妙,“要多少钱啊?”
“雪莲有市无价,多少钱小的也不知道,估摸十两银子?但是鄙铺余下的药材不贵,只要这个数。”他摊开了手掌,晃动五个手指。
“五,五白文?”
伙计收起手指,白他一眼,语气高了几分:“是五两白银啊。”
这个不靠谱的方子,竟然要十五两银子!他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刚刚出来的时候,也忘记问小满还有没有银子了,难道要现在又跑回去?
伙计看他一脸愁容,推他一把,眼神指了指药格子旁边供桌上的泥菩萨雕塑,笑道:“看到没,咱慈心药铺掌柜的信佛,小伙子,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
常泽川点头,一脸期翼看向他:“你,你们慈善的掌柜难道能送我?”
“唉,咱做生意也不能亏本,不好白送,这样吧,可以赊账,客官去把雪莲找来,咱一票给你熬好了,包服服帖帖的。”
常泽川心念大动:“我这就去找。”
先回去拿银子,再去千金铺好了。希望还来得及。
他正要出门,迎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两人擦肩而过。那人中等身材,着玄色暗云纹杭绸直裰,抱一方木匣,走路摇摇晃晃,十分惫懒的样子。
常泽川余光射向他,不由顿住脚步。
那人把匣子放在桌边,皂靴一扭,就软身倒下,伙计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庄老爷?您这是咋了,来得可巧呢,还阳汤的药都备齐了。”
庄老爷挂在伙计身上,迎面一股酒气扑来,常泽川往后挪了挪,好奇地瞅他几眼。
“不用了…人已经没了,药也用不上了。”他说着,痛哭出声,双手抹着脸,“这株天山雪莲也用不上了,你们铺子把它收了吧。”
伙计眉头绞成一团,一副为难:“这,好不容易才把药凑齐,谁不要了,这银子也……”
他声音渐弱,“也退不了啊,咱还是去问问掌柜吧,他老人家还在里屋睡呢,为这事跑了一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