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隆在这位身经百战的杀神面前,不由噤若寒蝉,抱拳的手因握得太紧而骨节泛白。
时亭心里有了判断,先打破沉默,问道:“你为何绑了更夫?”
徐世隆道:“是我手下抓到的,行踪鬼祟不说,身上还带着报信用的鸣镝,一看到官府的人就没命地跑。”
时亭示意青鸾卫去把人带进来,这才示意徐世隆起身。
徐世隆虽然官阶不如时亭,但也是从二品的大员,此刻即使被时亭变相罚跪,脸上没有表现出半分怨气和不满。
时亭本来也没打算和徐世隆客气,直接朝他伸手,道:“陛下的旨意,丁丞相的手谕,徐将军可否给我?”
徐世隆有些为难:“时将军,按照规矩……”
时亭打断徐世隆:“我在陛下面前,有先斩后奏之权,罪责我来担。”
徐世隆这才将两样东西拿出递给时亭,嘴上道:“时将军也是为了查明真相,真要担责的话,自然也是下官和时将军一起。”
时亭没理会徐世隆的官场轱辘话,而是将宫里的旨意和丁丞相手谕靠近灯笼,仔细观察,不多时便得出了结论:
“圣旨是真的,丞相府印记也没错,但圣旨的日期被人篡改了,手谕上也不是丁丞相的字。”
徐世隆一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
时亭将两样东西丢给旁边青鸾卫存证,笑了笑道,“为了应急,其实宫里会准备一些没有盖印的圣旨,要想弄一份很难,但也不是没可能;至于所谓的丞相手谕,模仿字迹的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毕竟不是丁丞相本人,他并不知道丁丞相有在‘速’字最后一笔上有衄笔的习惯,你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徐世隆闻言更为震惊,额上直接见了冷汗:“盗取并假传圣旨,仿写丞相府手谕,这……这两项可都是大罪!”
震惊之余,徐世隆又好奇问了句,“时将军是怎么知道丞相手谕有问题的?”
时亭当然熟悉丞相丁道华的字,当年他第一次见丁道华,还是在老师做丞相的时候。
那时,丁道华还只是一个被排挤的小将,经常在丞相府帮忙做着誊录书籍的杂活,以换些银钱赡养家中重病的老母。
因丁道华的字苍劲有力,有劲松之姿,时亭颇为欣赏,便暗里总会让管事多给些银子,并让其抄写自己所用兵书。
但这种陈年往事,时亭不想和一个外人多说,只道:“你的失职之罪,明日自己去跟陛下请罪,今日先去抓捕丁大江,直接押送大理寺。”
徐世隆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折腾了大半夜,毒发不久的时亭有些疲倦,随便寻了个房间躺下,稍作休息。
北辰去大理寺送完郭磊回来,发现时亭已睡着,便蹲守在门外等别的消息,顺便又开始操起一个大夫的心来。
虽然事态紧急,但自家公子刚毒发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又是淋雨又是砍人,完全不爱惜自己身子骨,以后可怎么办啊?
关键是,谁劝都没用,倔得十头牛都拉不住,不,一百头一千头!
想到这里,北辰也格外思念阿柳了。
以前在北境,阿柳还在的时候,自家公子哪怕通宵看个兵书,一旦被阿柳发现,阿柳都能用法子让自家公子乖乖睡觉。哪像现在?都关乎性命的事,自家公子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自己磨破嘴皮子都劝不动一点!
这一夜,帝都的夜雨始终没有消歇。
而葛院也五次三番地被各路衙门造访,尤其是刑部端着协理办案的名义,屡次上门,皆被青鸾卫拦下。
“今夜大楚的大小官员,跟不要钱的萝卜一样往这儿送,挺有意思的。”
葛院外不远处的客栈,玄衣人双臂交抱倚靠在二楼窗边,目光注视着葛院动向,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他身侧是一名西戎打扮的中年男子,闻言沉吟片刻,道:“殿下,若是末将猜的不错,那位名叫葛韵的御史带回来的东西,应该是哪方都没找到。”
玄衣人道:“可不是?估计是查到西大营的命脉了,现在谁都想要。”
男子不由叹气,道:“要是被丁家先拿到,那就可惜了,毕竟西大营是丁家起势和煊赫的基石,也是楚帝最忌惮的存在,要动丁家,就绕不开西大营。”
玄衣人不置可否,又摸出那枚金钱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在指间把玩。
百无聊赖。
男子见状,斟酌一番,道:“殿下且放心,就算没那份证据,到时候您和时将军联手,解决西大营绝不是问题。”
听到“时将军”,玄衣人抛金钱镖的动作一滞,问:“你说,七年足以让人完全忘掉一个人吗?”
男子闻言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话茬转换这么快,只得谨慎道:“还是得看人。”
玄衣人挑了下眉,问:“怎么个看法?”
“自然是看重要程度了,要是心里看中对方,别说七年,八十年也是记得的,但若是没把对方当回事,那怕隔个两三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男子自认说得妥帖,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说完后,自家殿下看他的眼神明显危险起来。
这是明显的不高兴了。
男子后知后觉什么,赶紧话头一转,道:“但如果是像殿下一样,遮得这般严实去见人,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是吗?”
玄衣人的声音听不清情绪,只是手中的金钱镖再次被抛向空中,翻滚几个漂亮的弧度后,落在了掌心,然后用余光瞥了眼:
正面。
“行吧,信你了。”
玄衣人倏地一笑,将金钱镖小心收进袖口。
男人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情之所以瞬间转晴,压根不是信了自己的话,而是因为手中那枚金钱镖。
那是一枚很特殊的金钱镖,两面都是正面,每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就会抛一次,抛完了,心情就好了,神丹妙药一样,男人猜想其中必定有什么渊源,但从来不敢追问。
“要是有颗糖就好了。”
玄衣人望着幽深的夜空,突然道。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问:“是否需要末将现在去买?”
虽然自家殿下从不吃糖,但谁叫自家殿下向来想一出是一处,他早就习惯了。
“不一样的,不会有那个味道的。”玄衣人用手给男人比划了一下,道,“很久以前,有个人为了哄我喝药,专门准备了一个荷包给我放糖,每喝一口就喂我喝一颗糖,在这世上不会有糖比他荷包里的更甜。”
“真是一位心思玲珑的姑娘,难怪殿下念这么久。”男人适时地拍了个马匹,又问,“那这位姑娘现在身在何方?”
“姑娘?”玄衣人嗤笑一声,也没纠正,道,“他现在就在帝都。”
男人笑道:“那可真是有缘千里,看来殿下此番不仅能得江山,也能得美人!”
“自然。”
玄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攥紧了手中的金钱镖,“很多东西,错过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