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山云居阁是李相夷师门所在,只是自从四顾门两位门主十年前殒命之后,此处也逐渐荒芜。岑婆早年与漆木山分居两蜂,漆木山去世后更是鲜少再来,只偶尔前来打扫。
李莲花带着笛飞声一路爬山上来,叽叽喳喳分享自己从前生活在此的各种趣事:这片竹林里曾藏了酒,那头河边是他经常练功的地方;左边有他挖过的陷阱,右边有师父师娘栽种过的菜园子……
然而真正到了云居阁门口,他却倏然停了下来。笛飞声推开云居阁大门后,他站在门外沉默地瞧了许久,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年少的过往,师父的教导、师娘的叮嘱,还有小相夷刻苦练剑的身影。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相夷?”笛飞声低声唤他,“你还好吗?”
李莲花回过神,冲他笑了笑,牵着他的手一起迈了进去。
漆木山的灵位就供奉在云居阁的中堂上,李莲花跪在那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供满鲜果和酒水的灵位前,一时间心头酸楚,眼眶便红了起来。他默默燃香叩拜,正要端起桌上酒水相敬时,却被笛飞声拦了一下。
笛飞声自从知道要跟他上云隐山,就已经命无颜准备见面礼,这时就从带来的包袱中提出一个酒葫芦,递到李莲花手中:“我记得你说过漆前辈生前最喜美酒,这是从前你最爱喝的「销金醉」,今日当请前辈一品。”
「销金醉」的方子源自唐宋时期的汉中鹅黄酒,饮用此酒既不会头疼也不会口干,只是方子经过改良后,这酒的颜色从鹅黄变成了金黄,口感更加醇厚绵长,饮用后口中还会留下一丝甘爽。从前笛飞声找李相夷比武时,偶尔会带上一壶给他。
李相夷初次饮用此酒便惊为天人,然而这酒是金鸳盟自酿,酿造工艺复杂且需要长年窖藏,基本只供金鸳盟几位高层所用。后来四顾门与金鸳盟签订和平协议,李相夷还以两派互通利好为借口,向笛飞声要了几坛「销金醉」,原是打算带回云隐山孝敬师父,只可惜笛飞声的酒还未送出,就发生单孤刀假死,两人东海大战之事。不想十年之后,笛飞声到底是将这酒带上云隐山来,也算履行当年对李相夷的承诺。
李莲花自然也想起此节,苦涩一笑,终究没能忍住眼泪:“师父在时,我从来都不知道喝酒有什么好,只知道习武。师父就总絮叨,说人生一世,烂漫之处何其多?说我这个人,一直只知道求胜之心,无聊至极。直到我死过一回,才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对的。可惜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当年我都没有多陪师父喝喝酒……”
他满上两碗「销金醉」,见那浓稠酒液金灿灿挂在碗壁上,醇厚酒香飘散开来,令人一嗅便似微醺。
任何酒都是越藏越香醇,这一葫芦酒如此浓稠,至少窖藏十年以上。当年金鸳盟总坛曾被炸毁,人人逃命的时刻只怕也不会有谁想着挽救这些美酒,老笛也不知道从哪里才翻出来这么一葫芦,已是极其难得了。
李莲花不由得便破涕为笑,伸手将笛飞声也拉到身旁跪下:“师父,这是阿飞,是徒儿要共度余生之人。今日师父喝了阿飞带来的好酒,可就不能反对这门亲事了。”
笛飞声被他这一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恭恭敬敬给漆木山上了一炷香:“晚辈笛飞声,思慕相夷日久。当年年少气盛曾铸下大错,幸而天命眷顾,能得这一世挽回之机。前辈泉下有知,还请做个见证,往后余生,晚辈定护持相夷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李莲花连忙伸手捶了他一下,怒道:“你在我师父灵前胡乱说什么呢!当年之事怎么是你的错?分明是单孤刀蓄意设计你我反目,想让两派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得利!”
笛飞声淡淡道:“当年为了跟你比武,未曾解释,以至于两败俱伤,此为其一;角丽谯为我金鸳盟部下,我未能觉察她心怀不轨,让她有机会勾结云彼丘给你下毒,此为其二。又怎能说我没有错。”
李莲花哑然,不由苦笑道:“似你这般说法,我是四顾门门主,云彼丘同样是我的部下,我没能觉察他跟角丽谯勾结,岂不是也要为此负责?更何况单孤刀是我师兄,也是四顾门副门主,他不但算计我,还算计四顾门和金鸳盟,后来更是欺师灭祖,害死师父,我又岂能没有过错?再者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久,你我又何必抢着承担罪责。都两辈子了,不如尽早拆穿单孤刀的阴谋,为咱们自己,也是为我师父报仇。”
笛飞声默然长叹,恭恭敬敬又向漆木山灵位行了一礼:“往日之事不可追,前辈在天有灵,还请保佑相夷的身份别被拆穿,以免再起祸端。”
敬完香后,李莲花本来想带笛飞声在云居阁四处逛逛,说些年幼回忆,谁知还没迈出门口,叫这武痴一眼瞧见了屋内那张画满了武学招式的屏风,心里顿时哀叹一声。
笛飞声走近细看那屏风上的一招一式,转头又瞧了瞧那两张相邻而置的床铺,指着靠墙的那张问:“这是你小时候睡的床?”
李莲花瞄了他一眼,好奇道:“你怎么猜到的?”
笛飞声不屑冷笑,倒是说出了与上辈子的方多病大相径庭的话:“只有单孤刀那等蠢货,才需要将武功招式画在屏风上,对着这些东西日夜苦思。”
李莲花忍不住一笑,故意道:“上辈子呢,方小宝也是因为这个屏风猜到单孤刀睡的那张床,只不过他夸李相夷是天才,而你则骂单孤刀是蠢货。”
笛飞声侧头看他:“你还需要我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