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呢。
纸笔的三分墨,可以教会一个金枝玉叶的书生俗世百态多堪伤吗?
但沈文誉眼神里催得紧,裴止弃胡乱按下心中奇怪,还是准备满足沈大人的要求,先上岗陪聊。
结果摊主先一步打断了二人,将东西囫囵塞进沈文誉的怀中:“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但再多的我也……说不出口了,来,东西二位拿着,以后有什么好好说啊!小公子你也不要太偏激,我瞧你朋友挺喜欢你的,别太在意身份,也不要吵架嘛。”
被叮嘱不要欺负裴止弃的沈文誉:“……”
他突然又觉得这摊主话痨起来了,且比发福版的宋鹤还要没有眼力见一点。
裴止弃三番两次恨不得掐死他,再柔情似水的表面之下,底色都是相看两厌的,动辄试探欺骗。两人挑挑拣拣凑出半个真心,凑一起卖不出废品价,从哪里看出来的“喜欢”。
沈文誉又忍了忍,还是觉得这话听得他浑身发麻,打算解释一下:“我同他……”
“啊——!!!”
凄厉尖叫划破了原本平和的氛围,极其尖锐的女声透着忿懑和恐惧,如巨石入水,瞬间掀起惊波。
四月的日子了,女子本就穿得单薄,被两位官兵这么一扯一拽,更显狼狈。眼下惊恐万状,死死抱着怀中的棕色的东西,在两位魁梧官兵的抢夺下,身子簌簌如落叶飘摇。
“官爷、官爷饶了我吧,求您了官爷……”
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微弱起伏,周围行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了?”
“害,你不知道吗?自矿洞爆炸之后,死了不少青壮年。抚恤金没有,给的钱也少,大家伙都不乐意去,结果人手不够,北宛族的女人也要被抓了过去干活。”
“——女人?!女人都抓?”
“你这是什么话,那不然没人下矿啊!”
“……”
“你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北人被抓完之后呢,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们了?”
“……”
那人听得也沉默了一瞬,好似刹那惊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不至于吧……没这么快抓完的吧。”
“我保证,我保证马上就走,官爷求您放了我这一次吧!”女子期期哀求。
那官兵吊儿郎当往旁一杵,听着周围谈论的声音愈发明显,却是狞笑了起来,好似从中四面八方的注视中获得了什么快意:“那不行啊,咱们也是有令在身。”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嘶,瞧着挺厚,给我看看,不少钱吧?”
女子闻言又将手中的东西抱紧了几分,用瘦弱身子将东西护了起来,还是摇着头啜泣,已经语无伦次了:“不、不是钱,是药……我母亲生病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来买药的,求您了,就放过我这一回……”
“哈,你说是药就是药?”另一位官兵插了嘴,已经有了伸手抢夺的意思,“我还说这是赃物呢,拿过来给我!”
官兵抓惯了人,手下力气也没个控制,女子走投无路,便向周围冷眼旁观之人凄声求救起来:“看官们,帮帮我罢……不是我不愿意,是他们若拿走,就真的不会再给我了……”
“我的母亲还靠着这药救命呢,她久病在床,已经快不行了……”
啜泣声隐约传来,也正是在争执之间,药包散落,麻黄、当归如屑飞散,尽数落在地上,沾上了尘灰。
那女子跌坐在地,惶急地捡着药,好像是捡别人指缝漏下的肉的乞儿,模样已然有些卑怜了。
沈文誉感受到身边人动了动。
他很快反应过来裴止弃要做什么,想也不想抬其手拦在了裴止弃跟前,侧身挡住了他。
他看见裴止弃原本自带一点弧度的嘴角彻底扯平了。男人眉骨棱角分明,光线照不进去,便显得瞳仁十分幽暗,连带着看他的视线都带上了森冷之意,空气中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
沈文誉被他反手攥住了手腕。
裴止弃的五指几乎要陷入他的肌肤,连骨头都有被摩挲的错觉,沈文誉吃疼,依旧不躲不闪:“不行。”
人多眼杂,身份敏感,顾虑难消,不行。
裴止弃知道他说到做到,且站在这人的身份来看,冷眼旁观才是所谓正道,否则也不会提倡那脑子有病似的“激浊扬清”。
而自己也是叫猪油蒙了心,居然还不死心,抱着他也许会做些什么的希冀,觉得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薄情。
“最后提醒你。”裴止弃微微眯着眼,手臂肌肉紧绷如铁铸,“让开。”
沈文誉知道他现在情绪很糟,正隐隐超脱理智,滑向不受控制的边缘。
或许旁人来了裴止弃还能装得合理些,但是在沈文誉面前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伪饰,反倒坦荡几分。
沈文誉眉间轻轻蹙起,与裴止弃视线碰了碰,抬起了尚且自由的那只手。
那手指细长,根根分明,这么不带攻击性地搭在裴止弃腹间,推了推,“……裴止弃,你先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