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身躯，使血迹都被冲刷地模模糊糊，但血还在往外流。她抬手胡乱揉了把眼睛，终于看清留在她壮烈自刎的父亲身上的血渍。

门外弓箭手终于停下，一人上前探息，确认已死大喊结果。几人竟发出了欢呼。卫翎愤恨地盯着他们将父亲的尸体抬走。徒留一院的破碎生命。

马蹄渐渐，卫翎透过层层黛瓦遥望经灰尘裹挟的马车。透过马蹄掀起的浓烟、弥留院内的血腥、镌刻脑海的仇恨……与父叩首永别。复念一遍：

“丹心万蚀难易，君斥薄霜也腐。” ——万般险阻都改变不了这一腔报国忠胆，独独受不住君上一念负臣节。

“翎小姐……”

左孑轻轻作声。他始终理智阻拦着卫翎，实则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他揽她落地，劝慰她当务之急是逃亡。卫翎往前迈步，奈何双脚发软，晕了过去。

她在颠簸的马车中拾起一缕模糊的意识，以为自己就此踏上了逃亡之路。残酷现实使她坠入梦魇，她反复梦见父亲自刎、血流成河、黄桂晕出鲜红……

府外灯火通明，橘红灯笼于漫漫夜色中闪烁。失了太阳，自有月亮和油灯，夜从来不是终点，只是一个歇脚时间。

何不逃出去。深知自己在做梦的卫翎道。

如何逃？埋首遍地鲜红的卫翎问。

府门从外拉开，她奔向前，方一迈过门槛又被打了回来。通缉画像自四面八方飞来，在她面前巨象成一堵厚门。

如何逃？画像忽也开口。

“逃……”

卫翎睁开眼，环绕鼻尖的是清淡的助眠沉香。她对这股味道充满亲切与向往，这只有在梅穹府中才可闻到。她凝神张望，确认自己确实躺在梅府的厢房里。

梅穹与卫霆交好数年，卫霆常年出征，只有家仆相伴的卫翎常被接到梅府来。年纪尚小的卫翎将梅穹说的“这里是她第二个家”当真了，所以听到他要送走她才这般惊慌。

门外人刻意压低了声响，可于寂静深夜依然清晰，交谈人数至少有三、四人，争论要让她往哪边逃、走水路还是陆路。尽管梅穹透露出会关照她的意思，可在被推开的人耳朵里只能听出麻烦。

是的，她是一个麻烦。卫翎很快明白了这点。

城中满是她的通缉令，如果她被抓到就得进大牢、流放、永生回不来都城。可如果他将她留下，梅府上下的命就悬在她一人头上了。

“可是翎儿才满六岁，让她逃亡岂不是放她自生自灭？”说话人是梅穹的夫人虞问青。虞问青出身名门，与梅穹恩爱数年，苦无孕象。待卫翎就如亲生女儿一般。

可以让伯母帮我。卫翎想。她母亲在生她时难产去世了，常从虞问青身上寻求母爱。梅穹踌躇不定，也在于难以舍弃又寻不到契机。

如何能得个两全其美？要我去别处隐姓埋名，为何不能在此隐姓埋名？

是啊！只要她假装失忆，不再提起卫翎这个身份，躲在后院也可以隐姓埋名。

为了留在距离杀父仇人最近的地方，卫翎将辅国大将军梅穹当作入墙来的高枝。她需得挂上枝头，再借力荡到更高的高枝上。

枫叶飞扬犹似天在下带颜色的雨，洋洋洒洒地铺满小窗。故而屋外人推门进来避雨。走在前头的梅穹领着他的夫人，左孑想是去筹备供她逃亡的船只了。

见她已醒，梅穹连忙走近，问她可有不舒服？虞问青则坐在她床沿边牵她的手，二人均以一副怜爱又疼惜的目光注视着她。盼她说些什么。

“你们是何人？”

卫翎由于清楚自己正在欺骗爱护她的人，她心中升起无尽的羞愧和痛苦，因此她迷乱的表情犹似真正失去记忆的人。

话刚出口就使虞问青花容失色。二人五官像由同一个提偶师傅所操控，同时纠结成了一团。梅穹双眉紧蹙，眼角微微上挑本就显得严厉，当下那副眉眼更是被疑虑缠紧了。

他问：“你忘了我们？可记得你为何人？”

卫翎摇了摇头。她双眼充盈着不敢声张的恐惧，这不是做戏，是真的恐惧，导致她本能地想念母亲：“我娘呢？”

虞问青搭在她手背上的手又一紧，回头与梅穹相视，这个过程持续了足有半刻。卫翎生怕伯母败下阵来，暗中捏紧她的手。

“就按我说的办。”虞问青坚决道。片刻后梅穹才点头。

她揽住卫翎双肩抱入怀，忧伤而温柔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娘！”

“娘……”卫翎喃喃道。眼泪随话掉下。

至今，没有卫翎的存在了。卫翎死了，以逃亡路上失足落水的名头。

活下来的是梅倾秋，梅穹与虞问青不被人知的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