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卫翎,会死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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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未至,城中就戒起了严,官吏于告示榜匆匆张贴通缉画像,百姓纷纷涌前查看。画中何人?护国大将军卫霆!罪名:通敌。
“昨日卫家军刚凯旋入城,怎今日就判了通敌?”
“卫家三代忠良,到了卫霆这反了国?”
金吾卫抓人向来先封锁犯人退路,等官吏入府,逮捕令已经遍布都城,只待瓮中捉鳖。统领携两队精锐破门而入,府内却已人去宅空,独留身披重甲的卫霆倚剑伫立。
晏统领高举金轴,大喊:“卫霆听旨。”
卫霆冷哼一声,便是回应了。
早在回程路上他就收到了好友梅穹的提醒:礼部尚书严晁弹劾他玩忽职守,放走敌将,是为通敌。彼时他回信只写了一句话。日若高悬,月何以乱夜。
——如无皇上暗许、严晁怎敢在我凯旋立功时发难。如皇上明辨,严晁就掀不起风浪。
一刻钟前,梅穹又派心腹给卫霆通风报信。严晁所呈罪证出自卫霆部下之手,乃卫霆与吐蕃主将的书信来往。
卫霆:“荒唐至极!信中并未提及双方主上!”
事实证明,新帝需要的只是一个罪名,来惩治功高盖主的隐患。卫霆在朝十年,皇帝就位两年,二人交情却有八年,到头来,还是信君有情的人一败涂地。
通缉单满城飘,卫家举族被扣,未明真相的卫翎就被父亲推给梅穹心腹左孑。
“卫将军,你呢?”
“既然此难无处避,赌上这条命我也要去问句何罪之有。”
“爹爹……”卫翎听出端倪,拽住卫霆的衣袖不让他取壁上剑,年幼的她不懂什么骨气,却深知此剑一出是与皇帝割袍断义。自古忤逆皇室皆不得活。“我们可以避到穷乡僻壤去!”
“翎儿,那是为父的另一条死路。”
当时卫翎不懂,活下去怎么变成了死去。后来她懂了,心死志失对她骄傲的父亲而言更严重。
左孑来不及带卫翎走,院墙外便响起阵阵马蹄声。他抱起卫翎跃身上屋顶,俯趴在屋脊之后。他本心慈可亲,现下却满脸肃容地恐吓她:“翎小姐,如你出声会害死卫将军。”
闻言卫翎立马噤声,咬紧牙关。她连头也不敢探,只能盼柏树别受风怂动,盼自己的耳朵更灵敏些。
安州终究是座喧嚣的城。马车轱辘轧过松动石砖,占风铎来回敲击木门,鞋履踏扁杏叶咔咔作响,这些无关紧要的声音在此刻要命地响。使以她听不清来人宣旨,只听到最后扯开嗓的:“通敌,如有反抗,杀无赦!”
“哈哈哈……想我卫霆为朝效力近十年,自认这缕忠魂乃洒血战场的兵马所铸,此生长剑只朝城外人,却也有兵刃同僚的时候。”
刀剑铿锵,刺鸣尖叫划破薄冥,血腥味急剧蔓延,将院中桂花的芳香浓郁染了个刺鼻的尾巴。幽香与血腥相逐,桂花树干经血染红前也曾飘香十里。
官吏倒地一半,朱色官服与鲜血叠满鹅卵石,分不清是血是人。卫霆手持双剑,身中数箭,仍挺直如松。他举剑指对面人,挑衅勾唇,血便自嘴角流下。晏统领推开护卫,夺剑走入院。
“卫将军,我可拥有当场处决的权力。如你执意顽抗,就恕在下不顾情面了。”
说罢晏统领跃过扭曲交织的尸体,挥剑砍向他眼中的残将。
卫霆抬眸亮起一双狠厉似屠魔的眼睛,足蹬腾空,抬剑接下这象征决裂的砍招,于空一翻,疾风般落在了晏统领背后。剑环其脖,一抹喷血。
“统领!这……”
连金吾卫统领将军都当场殒命,卫霆已成杀疯了的反贼。众人如此评价他。
落荒而逃的脚步声急促淌过血地,卫翎探出头,在一堆惨烈劫难中寻见卫霆。他拔出胸前箭矢,朝她望来的眼神却那般绝望。
“爹爹……”
卫翎方一起身,又被左孑按下,还被捂住嘴巴。
府门前涌来一批弓箭兵,卫霆转身,左腿右肩同时中箭。他身子微微颤动又立马站定。月影在一片血河中若隐若现,他自己的影子也在血中有了痕迹。
“哈哈哈——”卫霆忽而仰天长叹。
“丹心万蚀难易,君斥薄霜也腐,烹之煎之熬尽江!”卫霆抡剑向脖,笑道:“夫人,我随你来了!”
卫霆挺拔的身躯如伐去的松木,直挺挺地后倒,幽暗庭院发出悲壮的砸地声。箭矢仍争相恐后地扎入血地。哭声无法自喉发出,到了嘴边又被掌心撞回,形成一阵逆流于体内捣鼓,令卫翎直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