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她冷冷回绝,扶着朱门上的铜钉,缓缓站起了身,却又刻意向后退了一步,即便淋在雨中,也不愿同宁澈居于同一柄伞下。
“我刺伤了你的人,又抗了你的旨,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总归是欠了你一个人情。”宁澈平静的说道,“纪瑶,这世上的事,不是简单的生或死就能解决的。我从来都不喜欢杀人,也没想过要你的命。”
“可是我爹已经死了!”纪瑶猝然喝到,声音又开始渐渐呜咽起来,“宁澈,我欠你们家的么?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来这个地方,如果我爹没娶那个女人,他根本就不会去贪墨。这一切的因果业障究竟是谁一手造成的?何必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向我施恩?虚伪至极。”
宁澈的眼眸冷甚于这漫天寒雨,双唇也抿得更紧了些。
“纪瑶,不要再用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了。过往已不可谏,难道你要在上一辈的阴影中活一辈子吗?”
“那你呢?你又挣脱出来了吗?”纪瑶反唇相讥道,“如果你已经放下了,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去傅娘娘的坟前?又为什么将移陵的事一拖再拖?”
对方神色中闪过的伤痛和迷茫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宁澈,你知不知道宫里有段时间都在传,说傅娘娘是个疯女人,才不受册封,也不要儿子。可我见过傅娘娘,她根本就不疯,甚至是一个极其聪慧和理智的女子。你就不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么?”
宁澈握着伞的手骨节渐渐发白:“为什么。”
“因为她恨你。”纪瑶冷酷又有些快意的说道,“她恨你们皇家人所做的一些,恨这座宫廷毁了她的一生,就像我现在这般一样。宁澈,你好好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的亲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无数个只有她自己的深夜里,就是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宁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你胡说。乔乔从来都没跟我说过,她会是你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夏绫在乎你,不愿意刺痛你,才没有对你说这些话。”他此刻的天真,甚至让纪瑶觉得有些好笑,“我唯一羡慕你的,就是你身边能有那样一个人,在乎你,让你依靠。不过无所谓,你很快也要失去她了,是你亲手将她推开的。就是因为你们天家的狂妄自大,才让你们全都是孤家寡人。宁澈,你真可怜。”
“能把一个个好女孩都逼成疯子,也是你们的本事。”说完这句话,纪瑶讥讽的一笑,抬手推开宁澈,往雨中走去了。
冻雨从四面八方倾覆上来,吸食走了她身体与灵魂上的全部温度。纪瑶就如一丝没有感情的孤魂,游走于寂然幽深的宫道中,终是又回到了永宁宫的门前。
在此值守的宫人们已知晓了没有看住人的事,无人敢再避于内殿中,都规矩的站回了雨里。直到看到一身内侍衣服,披头散发的皇后只身走了回来,她们皆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可内心仍翻起一丝恐惧与凄凉。
纪瑶木然走回了永宁宫内,殿内空无一人。
“婉娘?”
无人应答。
纪瑶顿时慌了,提高了声音却又带了哭腔:“婉娘,婉娘!”
就像在黑夜中迷失了道路的小女孩,无助的哭着想找娘亲。
未几,自殿外进来一尚仪局的小女史,交手低头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是谁,婉娘呢?”
小女史回禀到:“陛下对婉姑姑有其他安排,今日之后,奴婢伺候娘娘。”
支撑纪瑶的最后一根细枝,应声折断。
她扣住小女史的双肩,用力晃动她道:“我求求你,帮我去求求皇上,让婉娘回来,好不好?”
小女史被这浑身透湿又哭到狰狞的女子吓住了,扑通一下跪下道:“娘娘恕罪。”
纪瑶无力的摔倒在了地上。没有了,云瞻,父亲,婉娘。这座宫廷,终是掠夺走了她的一切。
纪瑶就似一具空洞的躯壳,呆木的瘫坐在了无人迹的殿宇中,直至被从不缺席的夜晚吞没。
殿内又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点起了一盏盏宫灯,让她眼前又浮现出了色彩。
“婉娘?”纪瑶颤然呼道。抬头,却见到来人是尚宫局的一个宫女,这人她认识,就在几天前,被她为难责打过。
方苒轻轻跪到纪瑶身边,将一碗热粥捧到她面前。
“娘娘,请吃些东西吧。”
在她的脖颈上,还有被抽打之后没有消退的红痕,未被领口完全遮蔽住。
纪瑶嘶哑着问:“你怎么还敢来,不恨我吗?”
方苒温声道:“奴婢职责所在,不曾记恨过娘娘。”
这还是被夏绫开导后,方苒想明白的事情。不是因为,这世上还有更悲惨的人,纪瑶就不可以悲伤。大家同为女子,皆知在宫中生活的不易,她对皇后,当是怜悯,而非怨恨。
“对不起啊。”纪瑶似是恢复了一些神志,“我那日,并非是想真的为难你,只不过因还抱着一丝妄念,想要再挣扎一番。”
方苒和善的笑了一下:“娘娘若是真觉得对不起奴婢,就请将这碗粥吃了,让奴婢的差事好做一些。”
“那婉娘呢?你知道婉娘到哪里去了吗?”
方苒摇摇头:“这个,奴婢确实不知。”
纪瑶的目光再次黯淡了下来。
“这碗粥,你放在这里吧,我会吃的。”
方苒嗯声,将那碗粥放在纪瑶身边,行礼后退下。可就在她要走出永宁宫时,又听到皇后在背后喊了声:“这位姑娘。”
她滞住脚步:“娘娘还有要吩咐奴婢的事吗?”
纪瑶缓缓开口:“你认识,乾清宫的小乔内侍吗?”
方苒怔了一下,微点了头。
“那请你帮我给她带句话。”纪瑶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我纪瑶此生,有幸结识于她,承蒙她多年的不离不弃,内心感激不尽。不过今后,请她安心,我已想清楚了自己的去路,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