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如针。
纪瑶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没有打伞,如冰似霜的冻雨顺着她并无遮蔽的脖颈落进领口,冷的彻骨。
她低着头,快步穿过□□走到小门边。门上斜斜挂着链锁,被雨水打过后湿漉漉,寒津津。
纪瑶屏住呼吸,从身上拿出钥匙推进锁眼。咔嗒一声,锁开了。
她闪身从小门出去,门外是空无一人的红墙夹道。
纪瑶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往西行去。她此行是要过顺贞门,再到元武门,这是由内廷离开紫禁城的必经之路。但她太怕在西二长街上遇到人,于是故意往西先绕一段,过了寿安宫后再往东绕进御花园,如此便可到达顺贞门了。
往日在这条道路上往来的宫人不在少数,而今日这样阴寒的天气,为她提供了极好的掩护。纪瑶始终低着头小步疾走,不敢抬头,也不敢向后看,生怕会遇上旁的人,引起怀疑。
好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进了御花园后,纪瑶心中愈发急迫,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雨中飞奔了起来。顺贞门就在眼前了。
这一道门里,锁住是整个内廷。就如它的名字,顺从与忠贞,是对生活在这道门里所有女子的警惕与训诫。
也正因为是内廷的最后一道关卡,在顺贞门门前有内侍在把守。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人数也没有减损半分。
纪瑶沉了沉气息,终是提步走上前去。
“什么人?”
门官见这一小内侍前来要过宫门,立刻拦住对方肃声盘问。
纪瑶低着头,双手将随身带着的乌木牌呈上去,托出早已在心中默念无数次的说辞。
“回公公,奴婢是乾清宫的杂役,是小乔公公吩咐奴婢出宫去取些东西回来,是要给万岁的御犬用的。因要得急,所以特命奴婢赶着出宫去取。”
乾清宫,小乔,御犬。这是最重要的三个词,既有威慑,又够真实,还蹭了几分夏绫往常出入宫门时同门官寒暄的人情。
听到是乾清宫的人,门官的面色果然和善了几分。他将纪瑶手中的牌子接过来,例行核查。
纪瑶低着头,紧张到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片晌,忽听上首传来问话:“你怎么不打伞?”
她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仍强作镇定道:“因事发突然,奴婢没,没来得及。”
“噢,办差辛苦。”门官淡淡笑了下,将牌子递还给纪瑶。
纪瑶双手将牌子接过,内心狂跳了起来。这一半是因为,她生怕自己会露馅的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她终于,将要跨过这道门了。
站在顺贞门前,她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元武门。那是紫禁城的北大门,出了那道门,她便是彻彻底底的逃离了。
出元武门后,她会一路向南,先从宣武门出城去,而后到通州,走水路南下。虽然不知道路途究竟有几何远,但她知道,只要沿着运河一直向南走,就一定能到达南京。
纪瑶将牌子紧紧抓在手里,借以上面纹路硌进手中的疼痛,维持住自己的平静。
“多谢公公。”她小声道谢。
可这门官并没有让路。他略偏了头,同身边一同值守的同僚低声吩咐了句:“关门。”
两扇镶有八十一颗门钉的朱漆大门缓缓闭合起来,门缝越来越窄,原本触手可及的元武门,在一瞬间即又天涯两隔。
纪瑶双目骤睁。
“不要!”她嘶吼着扑了上去。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这么一步啊,越过这道门,她就能回家了。
可随之而来的,只有内侍对她的重重阻拦。
挣扎之中,纪瑶的帽子落了地,头发散落下来,露了她的真身。她就在不知多少人的撕扯中,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门缝闭合,再也不见宫墙外的天空。
当她挣扎着扑到宫门前时,两道朱红色的宫门已如一堵墙般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呐!”
纪瑶在雨中绝望的哭喊着,不住的拍打着宫门。可无论她如何用力,如何疯癫,即便拳头上砸的已经带了血,那道门依旧岿然不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她哭的泣不成声,身子抵着门慢慢向下滑去,跌坐在了雨中。
“娘娘。”
说话的是方才查验牌子的门官,他同在雨中跪到地上,拱手谢罪。
纪瑶赤红着双目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错。
门官低头答到:“回娘娘的话,皇上此前早已下了严令,乾清宫出入紫禁城的一应内侍,不得走顺贞门。若此间有人假借乾清宫名号欲由此出入……那必定同娘娘相关。”
皇上,哈哈,皇上。纪瑶无声惨笑,若论算计人心,谁能比得过他。
门官继续禀道:“皇上还说,奴婢们不得强将娘娘送回永宁宫。所以,还请娘娘自珍自重,若您想通了,便请回吧。”
可纪瑶只是颓然坐在门边,僵如木偶。她不想离开,这个距离自由最近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伞斜斜遮在了她的头顶。面前停住了一双云纹皂靴,黛青色的长衫末端,有银线勾勒的竹叶暗纹,针脚细密,容不得一丝错漏。
宁澈单手持着伞,弯身隔着衣料轻托起纪瑶的手肘:“起来。”
他这只手上,仍缠着白色的纱布,当日被发簪割破的伤口,尚未愈合。
四目相对,纪瑶看着面前这个令她熟悉又陌生,憎恨又畏惧的男人,忽而用力一挣将他的手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