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丹的晚十点,有的人在天台上看楼下单人祓除未诞生的“诡物”;有的人吃了mada(一种低成本镇定剂,会在西南洲等国家军队中使用,用于提神、抗饿、发热)蹲在冷风中一边抽烟一边闲聊执勤;有的人站在铁门后等待传唤。
“乔。”伊万走出来,“母亲叫你。”
铁门被拉开,发出吱嘎的声音,最后沉沉地关上。
乔走进昏暗的审讯室,它由地下室改造而成,地上有积水,仔细看还能瞧见多足虫在墙角爬过。
斯狄安被五花大绑吊在半空,下面是一个大型水槽。乔进来时,斯狄安刚从水槽里被拉起来,浑身都在滴水,原本蓬松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结成一缕缕往下垂。
乔看着这一幕,脑海里突然闪回了一些画面。
当年她正是这样被吊在水牢里。
“hermana体系,就是代表着‘姐妹’的体系。”站在水槽前的曼斯缓缓开口,“建立之初,四个首领围绕圣像立下誓言,作为姐妹,我们要平等互助、彼此信任、共荣共辱。然而,总有叛徒背叛我们的事业。对这样的人,我们应该严厉处置。她不再是我们的姐妹,而是我们的敌人。”
hermana成立的历史乔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当初有四个同胞姐妹因为保护农奴被贵族陷害入狱,她们感到世事不公,于是在母神的庇佑下越狱、远渡重洋来到了当时的西丹。那时候西丹只是几座不知名的岛屿,她们就在其中一座岛屿上建立了hermana。
但在敌人的干扰和侵害下,hermana几经波折,最后决定不以血脉为界限,而是追求天下大同,就算异姓也是姐妹,应该民主而自由。因此独立的血缘制的hermana变为了真正的西丹姐妹联盟,分出四个片区,每个片区都由当初的姐妹后代与异姓姐妹组成。
事实上,这段历史有一大半都是杜撰的,名义与权力息息相关。这段野史,借着大部分民众本就对贵族阶级怀有的仇恨和对农奴的怜悯,继而浑水摸鱼,将体系的存在正义化。
体系里除了“悠久的历史”需要所有人背诵,还有一整本手册要求背熟。其中,体系的规则、仪式都有着相当繁复的要求。过去的familia甚至会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费在繁文缛节上,而hermana减轻了礼节的重担,进入快节奏的资金流通时代,因此也被某些familia的旧部在暗地里骂为“礼崩乐坏”。
同处于该地下室的,除了曼斯、伊万、乔、斯狄安,还有两个人。在那双倒映着其余五人的绿色眼睛里,这些人身上都蒙着一层黑气,所有人都被诡物污染了。
在hermana姐妹联盟刚成立时,为了维护四个小体系内的民主,权力必须被分散,名义上是由四个元老主管共同主持一个小体系的事务。不管是元老还是下属,姐姐还是妹妹,她们都平等共荣——至少最初的事业是这样计划的。
如今亚特拉多体系的四个主管分别是曼斯、斯狄安、那砂、艾米利。
其中,斯狄安偏向新生代,那砂是曼斯的忠实信徒,艾米利常常摇摆。
艾米利不想和任何一方站在一起。她想捍卫自己的地位并为自己牟利,所以她必须同时制衡新生代和元老们,比如在新生代势弱时偏向新生代,在元老们势弱时偏向元老,不让其一方独大。
然而,今天一切将要改变。
斯狄安是出卖了体系的叛徒,艾米利不能再为她说话。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还听到了另一种风声,曼斯要清剿体系里的“激进人士”。
她当然知道“激进人士”指的是哪些人。曼斯的小女儿亚莲在这几年很出风头,帮助体系里的小妹们争取了许多权益。斯狄安纵容亚莲,而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亚莲最不该做的是对王座伸出手。
一个月前,曼斯安置在新生代里的内鬼告诉她们,亚莲要带动新生代成立“小妹委员会”,开展“小妹会议”。体系里大部分事情是小妹们在做,卖血卖命,但权力却是元老在掌握。于是她们要求自己也掌握权力,有劳有得。
在这个体系,小妹当中,有野心勃勃、想要捍卫自己利益的,也有不少见风使舵、得过且过的。一听到要和元老们正面夺权,一些新生代慌了神,纷纷偷摸跳船反水。
只不过亚莲大概还不知道她的好姐妹们背叛了她。她活不过今晚,但就算活过了,一周后的夺权计划也完全被泄露,最终只会折戟。
她太年轻。
而曼斯不一样,她又老又狠。
曼斯要清剿“激进人士”却不对“激进”做具体的范围限制,也不对其发生原因进行深一步的探究。诚然新生代野心勃勃,但元老们也并非良善正义,不过是争权的大清洗。模糊对“激进”的定义有利于张冠李戴除掉更多的人,稳定下属姐妹,让她们觉得被清剿的真有错,不至于人心惶惶。
文的有了,武的也要就位。hermana的一个片区前不久发生了叛乱,familia的旧部想要复兴从前的事业,与南部某个老帮派联合起来杀死了那个片区的主管并占领了该地盘。两小时前,在hermana的紧急商议下,亚特拉多体系和其它两个片区各派一队一同前去夺回被familia占领的赌场、饭店等地盘。亚特拉多派出的全是新生代。调虎离山,借刀杀人而已。
其中,艾米利算是帮了曼斯一个大忙。
她左右逢源,曼斯当然知道她的心思,但新生代毕竟年轻,也不了解艾米利,总以为艾米利和自己是一条心。因此当斯狄安离开医院立即被套麻袋抓进地下室后,艾米利游说新生代清剿familia立功,回体系内能更快升职,再加上反水的新生代应和,所有人都相信了。
这些渴望建立功勋的士兵们迫不及待要为她们的帝国举起枪支。
加上几小时前在mutua那边折损的人员,斯狄安派系里留下的人屈指可数,连另一个领头人、曼斯的二女儿亚莲都被派了出去。
“有些事,我一直想知道。”曼斯缓缓道,“你的妹妹一直在为我们体系做账理财,但有一笔三千万的资金被挪用了,还没有任何说法。”
没等斯狄安解释,曼斯继续说:“而且整整五年,我们从供货商那里每个月买四百公斤迷幻剂,但实际到库的只有三百九十公斤。你说是被安保厅扣了,被国安局扣了,被军方扣了……但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她们可拿着我们的月供。我真想知道那十公斤去哪儿了,是在你妹妹伴侣买的小岛上,你妹妹孩子名下的那些公司上,你妹妹和她代理律师的七十八处房产上,还是你妈妈每周去不同国家度假的费用上?”
斯狄安张开的嘴合拢,眼睛也跟着闭上,她知道没什么好争辩的了,曼斯已经查清了她家人名下所有财产。
艾米利听着这部分令人咋舌的资产,扬了扬眉:“阿姨出去玩怎么也不拍点照片给我们看看,还有你妹妹的女儿,我记得她伴侣刚生了一个小宝宝,挺可爱的。”
她这么一打岔,立马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了。她们四个人从hermana建立之初就一起共事,是出生入死四十年的姐妹,就算没有亲情爱情友情,看也看出了几分热切,真要对彼此下杀手也有些困难。
曼斯能狠下心,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心,任何情感都能很快抽离。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她。那砂虽然一直追随曼斯,面对斯狄安时也有些不忍,只有把斯狄安的所有错误一一摆在面前才能趁着这股怒火扣动扳机。然而此时被艾米利一说,突然觉得这些错也没什么。
“姐,罪不至死。”那砂轻声说,“我们也是四十多年的老交情了。”
曼斯举起的枪迟迟没有扣下,不是因为她也犹豫了,而是那砂的不支持。那砂看起来一向唯她马首是瞻,但像她这样的领袖,自身才能有限,就要靠手底下的人能不能被好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