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先走了。”罗叶腼腆地笑了笑,“还有两名巫师和我们同行,我去接她们。”
罗叶走后,维达环视一圈,将行李箱再度合上。这里的东西,除了必需的床、盥洗室以外,还是不要动为好。
漫长的岁月里,维达已经非常精通西丹语。她下楼,用西丹土话和白发苍苍的老板、老板儿子打了招呼,对方立刻收敛了打量、试探的视线,变得温顺起来。
斯达利秩序混乱,机车狂飙。维达躲过无视交通灯的一群摩托,又被两辆车隔着几毫米的距离擦身而过。白天,这里的人大多穿着深色的衣服,灰扑扑的、匆忙的,各个警惕戒备,总是眼神冷漠地打量四周,仿佛在防范着什么。虽然她们的家就在这里,但她们似乎并不安心。
这种不安感也蔓延到维达身上。但她并不惊慌,只是平静地察觉到有一双暗处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绕过围着教堂的栅栏,她沿着蜿蜒的小巷继续前行。越往里走,游客越少。平房取代了高楼大厦,平坦的硬化道路变成了坎坷的泥地。石墙上用油漆喷着恐吓的单词,在闹市奔驰的崭新汽车现在蒙上了厚厚一层泥垢。
枯瘦的、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台阶上,鸟似的眼睛注视着她;一群身上沾着泥团的儿童嬉闹着从她身边跑过,脚心黢黑;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朝她迎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拉开外衣的拉链仿佛要给她展示什么东西;系着红色头纱的人站在门帘边朝她笑盈盈地伸手。她一并往旁边躲开继续走自己的路。
而后是坐在地上断肢的乞丐,她们一般在闹市分布得更多,但这里也不少;地上还躺着横七竖八骨瘦如柴看起来病怏怏的人们,她们裸露出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上面的针孔似乎从未愈合过。
她们都在打量她,偷偷的、意味深长的。
这样的眼神维达在东南战区见过,当然,也在几十年前的西丹见过。不过东南战区的那一眼尤为深刻:住在房子里的人还未死去,但奄奄一息像是一条脱水的人干,而屋外同样瘦削却还有力气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要从窗口爬进去吃她的血肉。
维达目不斜视,直到来到一家倒闭的店铺门前,摸了摸风衣口袋,钱包果然不翼而飞。
她皱起眉,喃喃道:“糟糕,我的东西都在钱包里面......”
“我真是没用,一个人来这里,结果还把东西弄丢了......”越说越沮丧,她碧绿的眼睛泛起了水光,接着泪水往下滑,落在沥青路上,将灰尘覆盖的地面一滴一滴地打湿,泅开的土地颜色也开始变深。
这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身形高挑瘦削,风卷过时,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孤影单薄。她幽幽地哭,很少发出声音,她是那样安静,总害怕打扰到别人,连悲伤都被压抑得恰到好处。
在一个温和的、热情的国度,这样的人总会惹来怜爱的好意。
一个二十岁左右、黑色长发扎成马尾的人从道路对面走过来,她穿得很时尚——西丹不是一个时尚的国家,在这里,她半敞开的粉色衬衫、西装裤上的丝巾腰带,都显得非常扎眼。
她微笑着摘下墨镜,关切地站在哭泣的人面前,问道:“阁下,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黑色风衣微微一抖,看样子被她突然的话语声吓了一跳。那张苍白的、哭得眼圈、面颊泛红的脸完全展露在她面前。
真漂亮,她想。她甚至在数这张脸、双眼眼皮上的褶皱,阴影似的痕迹,让眼窝显得更加深邃。骨感、笔挺,浅绿色的眼睛,全都挑不出毛病。
可怜的外乡人,丢了钱包,无依无靠。
“我,我丢了钱包,我的所有东西都在里面......”绿宝石双眼的所有者抽噎着说,因为哭得太伤心,甚至发出了抽气声。她有些尴尬,为了掩盖这样狼狈的样子,眉眼依旧在哭泣,唇角却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哦,这里有许多小偷。”衣冠楚楚的人自我介绍,“我叫乔,你叫什么名字?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你的钱包。”
“......我叫玛德琳。你要去报警吗?”
“亲爱的。”乔笑起来,“在这儿报警可没什么用,她们从来都找不到失物。”
“那要怎么办?”
乔说:“hermana会帮你找到你需要的东西。”
“只要你付出一些报酬作为交换。”
她有什么能力拒绝呢?仅靠自己一个外乡人,是找不到丢失的东西的。她不会拒绝,更何况,只是给予报酬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乔是如此热情体贴、好心善良,难道还会害她吗?
“好吧,那要去哪儿找hermana?”
“我可以带你去。”乔指了指路边停靠的机车,“hermana在商业街开了一家事务所,专门帮助街坊邻居还有游客寻找丢失的东西。”
开在商业街的事务所,多么正经可靠。
坐上机车赶往商业街,游客越聚越多,乔身后的人似乎也开始放松。乔看着前方的路途,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显出几分痞气,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面容变得诡谲。
可惜,这里不是友善的国家,而是混乱的天堂。
她身后,皮质帽檐下掩映的面容也浮现出微笑,维达深绿色的眼睛如古井般深不可测。
不过,这也不是个无依无靠、柔弱单纯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