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在夏天，长在夏天，算上跟随驰徘徊在北回归线以南居无定所的日子，人生的前十二岁几乎是恒常不变的夏天。每一个夜晚来临之前她脱下衣服扔进河水，摘一把野草揉掉那些暖了又凉的汗渍和盐晶。

驰说她出世的时候没有哭，发出的声音近似大笑。她的眼睛天生只为容纳红黑黄绿的丛林荒土而不会产生泪水，但从不干燥，因为季风和降雨让它们保持恰到好处的潮湿。

十四岁骤然进入穹顶于她而言几乎像跨入冬季，因其比之夏天温度锐减而草木凋零。冬天也许会让其中万物变得严峻冷酷，至少她在穹顶下遇到最温暖的人都不如废土中一株植物鲜活可亲。她没有问驰她们为什么忽然回到这里，就像她没有问她为什么让自己跳过整整八年教育而在赶在最后一年补齐课业领取毕业证书。

“因为生活在穹顶外不需要交房租和生活费用也可以逃税，但是适龄居民无受教育证明，则监护人入刑。”铭淡淡地接话。

“就你懂法？我看是就你会破坏气氛！”相故作恼怒地推了她一把，“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出不起钱供我上学啊？而且你这读后感能不能找点好话听听，一年学了八年东西，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此一位宇宙无敌的绝世大天才！”

“嗯。毕业汇报口出狂言还利用其她人的成果把中央雕塑炸了，”铭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确实仅此一位——毕竟雕塑只有一座。”

“我看你就是忮忌我！”相用鞋跟狠狠磕了磕供电站的外墙，引得铭皱起眉头才觉得浑身舒畅。“就算雕塑有无数座，能做到这些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她看着铭掸掉被那一磕留下的、尚湿润的大块泥土，满意地在原位重新印上一只鞋印，“你们学校不也有吗？你不会是想模仿我又不敢付诸行动，转而极力假装对此嗤之以鼻吧？”

从她第二次踩踏外墙起，铭就深吸一口气开始闭目养神，到她话音落下也没作出任何回应。相抱着胳膊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老大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擦干净好不好？”

*

致理学校的中央雕塑，是座一手持书、一手持剑的智慧武神。蓝金相间的神像立在科林斯柱顶，日复一日接受来往学生或长久或短暂、或悉心或匆忙的注目。

铭觉得它几乎成了致理学校这个抽象集合的具像化。她每次望向它，庞大的、繁复但又整齐划一的意识重重地压向她的脑海，告诉她，你像我们一样高贵、上流、出类拔萃，你是我们的一部分。

雕塑是千千万万个自我的集合体，每望一次，她的自我就短暂地向它们低一次头。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看那个雕塑不爽啊。不过你们的神像好老土啊，”相撇撇嘴，“还不如被我毁掉的那个几何体雕塑呢——你去F区学校转一圈儿，十个有八个都长得差不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