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桌前。牛肉滋滋地冒着焦香气味,奶酪和水果莹润柔和,酒液流着琥珀色的光,对面的人面带微笑,仿佛从未离开。
她向前伸出手,牛肉转瞬之间萎缩变成焦黑炭块,奶酪猛地坍塌下去流出黄绿色的刺鼻汁水,水果无声腐烂而蚊蝇嗡嗡飞舞,玻璃酒杯砸作碎片,干涸的酒痕附近,白骨倒在桌旁。
黑漆漆的眼洞越来越大,钩着她视线猛地将她吞入其中。四下只余黑暗,电光所过,耳边响起雷雨之声。
是那个熟悉的雨夜,雨水打上宽厚叶片噼啪作响,巨大的斑斓鹦鹉藏匿在蕉叶深处,渡鸦吐出纯黑伞盖,车灯亮起蒙蒙光圈。
下一瞬挺拔青翠的植物突然颓萎倒伏陷入地表,坚实的土壤化作泥泞,洪水带着黏腻暗黄的枝叶碎片灌入口鼻。
她本能而疯狂地向上踏水,一转头,雪亮的车灯直直射入眼睛。视野只剩白光一片,她眯起眼睛擦去泪水,才发现自己在直视阳光。
日光下尘埃缓缓飘浮,一大束无尽夏散落在地,依然饱满、芬芳和湛蓝。暖橙色的小小店铺里货架东歪西倒,她站在原地,看着它们故技重施地飞速锈蚀倒成一堆废铁,无尽夏皱缩成干瘪枯黄的一团。她了然地转向一侧,让昏暗混沌的角落把她拉入下一间黑沉沉的房门。
面前的人脸那样熟悉,她怀抱恶意直直盯着它,看它何时萎缩或腐烂,剩下干枯皮肉或腥红血骨。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那张脸依然保持原样,不曾熔化,不曾扭曲。
她不甚耐烦地伸手推开这桩无趣的脸孔,它却向后躲闪,并且张口发出一道声音。
“别碰我。”她说,“你的免疫系统现在很脆弱。”
多奇怪的事情。她总觉得她的身体认识这道声音,一旦听到四肢五感就异常活跃,不上蹿下跳地动弹一番就不得安宁。
为什么——这个问题经不起细细探究,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无数幕场景波涛汹涌地灌入脑海,一时间简直头痛欲裂。
而那道声音像一束光直直照彻她的神经,让记忆的回归线上再无一丝一毫可供某个片段藏匿的阴影,一切思绪明白清楚,所有信息一览无余。
她回忆起来她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面前的脸孔又属于谁,以及那个名字的形状和发音。
于是她极不熟练地拉动声带控制它发出一点声响——
“……铭?”她组织着语言让它不那么突兀,“你什么时候也死了?”
那个叫作铭的人一瞬间脸色丰富到难以描述,许久才勉勉强强挤出一句,“……我还以为我的配比不至于给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哈哈老大!被我唬住了吧!”她欢呼一声一跃而起把面前的人抱到怀里,无视她“放开!你的免疫系统!”的警告,让循环溶液湿淋淋地沾了她满身,“哎呀~过了多久呢?”她强抓住铭的手腕抬起来看了一眼,“居然过了一年啊!是不是想我想到不行?不会每天都过来看望我祈祷我正常醒过来吧?”
铭使劲想将她从身上扯下来,以失败告终后冷哼一声。“我还费心费力调什么休眠溶液,”她看着手上的湿痕,恨恨地在白大褂下摆擦了擦。“就应该把你弄死在那儿。”
“就~应该~把你~弄死在那儿~”相拖长了声音拿腔拿调地学着她说话,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把一年间攒下来的贱一次性犯完的劲头,“老大能当上总裁不会是全靠嘴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