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月初见崔吉,我就知道了。”
谈怀玉豁然开朗。
难怪五月初二在府前冷脸生了闷气。
难怪五月廿六承认喜欢说了“才怪”。
这全是因他看到了她的救命恩人。
他竟是偷偷妒忌了两个多月!
狂风从四周吹来,浓浓的甜意与酸涩毫无预兆地闯入心海,激起阵阵波涛,然后汇成洪流打着旋儿奔进全身。
原来世上有人这般喜欢她。
皎皎月色下,谈怀玉跨越两人之间模糊的界限,倾身搂住了陈浮确。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像有磁石般,他的双手被吸了过去,一下子环住她的腰身。
“瞒了两个多月,你不恼我吗?”
谈怀玉松了拥抱,看着他脸上华丽繁复的面具,眼中升起明媚的笑意:“不恼不怨,尤为欢喜。”
似误会她口中“尤为欢喜”是因寻到恩人崔吉。
他轻哼一声:“你莫要被欢喜冲昏了脑,都不知我姓甚名谁了。”
此刻,静夜,水白。河岸偶有人声,灯火影影绰绰。
月光如水涌在他深邃的眼底。
谈怀玉感觉一切温柔至极,仿佛就要淹没在这绵绵情意之中。
“我喜欢你。”
憋了几月的话说出口,她心中无比畅快。
“轰”的一下,陈浮确脑中炸开,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那崔吉呢?”
谈怀玉觉得此问有些莫名其妙,不由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都说救命之恩。”清脆的笑声像是羽毛在耳边不断轻挠。陈浮确闭了口,隐去后话。
“崔吉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但是恩情与感情我还是能分得清。”谈怀玉柔声道,“去年十月十七,你说喜欢是长风吹不散的火。那时我只觉好笑,想着日后你定会悔不当初。如我所料,不过半月,你便因我的假面而暴走。至此以为你我缘尽,我也顺利解决我这么多年唯一的变故。怎奈你煌煌如旭日,我身边残留的红色非但没有褪去,却是时时刻刻,反反复复,在心头加深。怎么办呢?世上万物都会渴望阳光,就算我是片枯涸的湖,照样如此。”
她说得如此坦荡,陈浮确愈发心烫,整个人也僵了半边。
“最初选择内敛温顺,仅是我随波逐流与减少麻烦的方式,可这张面具似乎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她伸手触碰那张面具上冰冷的鎏金,“我最是讨厌失控,偏偏每回见你,总能让我不同以往。让我阴阳怪气的是你,让我意气用事的是你,让我破口大骂的也是你,就连让我又哭又笑的还是你。生平头回,我不再纠结既往,担忧明日,而是立足眼下。是朋友,或表亲。这些身份,称呼而已。以后若你兴起,再安上其他,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他撞进她那澄澈的眼波,抬手欲取下面具。
“别摘。”谈怀玉止住他的动作。“先听我说完。”
唯有这样,她才能敞开心扉。
陈浮确注视着她,脑中一团糨糊,半晌强装镇定说了个不大平稳的“好”。
“我知道你我心意相通,奈何我多疑又固执,不信好事会从天而降,执着于你的情意深浅。故而时常试探,犹豫不决,才会让你觉得若即若离,捉摸不定,以至于误会我心属他人。这全是我的不对。”谈怀玉深吸了口气,专注看着他的眼,“九如,爱与死这类字眼,因其来去突然,总是伴随各种不定,我向来视其谶语,都是闭口不谈。不过此时,我想纠正。我爱你,至金乌冷却,至光阴倒流。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誓言终是苍白的,相当于空口承诺。若你不信,”她迅速拔下银簪,将微凉的尖锐抵着自己脖间人迎,“此刻便将我的命给你。”
他瞳仁猝然放大,立刻拽住她的手腕:“我知晓你的心意就够了,不需要你为我证明。”
谈怀玉被他声音里压抑的震惊刺了一下,手中簪子应声落地。
她竟以命相逼!那分明是在威胁他!
“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她瘫倒在地,眼泪不知不觉淌下来,“秋棠是无影阁的刺客,是我招惹了无影阁,在万灵寺本该是我中毒。你对我那么好,可你危重那日,我心里却庆幸我没想着跟你一起去死……”
“你是该庆幸。所谓殉情,我向来不齿。”他往前一挪,低声哄着,轻轻抹去她脸颊两边的泪水。“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你不必有负担,不用想着回报。”
哪知谈怀玉的眼泪像断了线,越发汹涌。
他柔声安慰:“还哭呢?莫非是被我的话感动到了?”
谈怀玉尽力配合止住了抽噎,但是眼里依旧蓄满了滚烫的水雾,眼睫稍微颤动,就一串接着一串落了下来。
他唔了一声,有些纳闷和心疼:“哄你逗你都没效果。谈怀玉,我该怎么办呢?”
“对、对不起……”
她抱歉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见他取下面具,现出那张俊秀疏朗的脸庞。
连带那身极其寻常的藏蓝长袍显得高贵起来。所谓人靠衣装完全瞎说,明明是衣靠人装才对。
她正兀自想着,猛地看到他凑上前来,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微微侧头,将温热的唇瓣轻轻印到脸颊与眼角。
是反复在为她舔舐伤口。
又是在抚平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谈怀玉滞在原地,心脏狂跳不止,脸上烫得要燃起来,残存泪水几乎蒸干。
待她回过神后,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垂眼向后倾身,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到发间:“脏。”
话音刚落,眉尾传来湿漉漉的热乎乎的触感。
“泪为肝之液。”他红着耳朵,目光掠过她的嘴唇,又在眉尾痣上轻啄了一下。“谈神医应是比我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