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笑非笑望着这边:“这都抱了一刻钟了,还不撒手呢?”
谈怀玉霍然一吓,竟然还忘了徐自南今日是跟她一起出来的。她猛抓着陈浮确背后滑溜溜的衣袍,一把将他扯了出去,然后故作镇静地整理了衣容,自顾自垂下头,没敢去看某人哀怨的眼神。
徐自南挑眉:“小玉,他是?”
陈浮确拱手作揖,收敛神色:“晚辈陈浮确。”
“行吧。”徐自南笑眯眯地点头,提步往城中走去,“那就交给你俩了。”
陈浮确皱眉疑惑。
“……记名树碑。”谈怀玉拾起掉落在地的毛笔,接着寻了个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继续在木板上记下逝者姓名,余下的手时不时撩着碎发,时不时摆弄衣角。
陈浮确立着没动,声线微哑:“能说话了?”
谈怀玉知道他是在没话找话,还是轻轻“嗯”了一声:“方才那位是治疗我哑疾的徐大夫。”
“你是……在他手下帮忙吗?”
谈怀玉点头,侧头瞥见他眼圈泛红,似在沉思,匆匆又将视线重新落在木板上。
他很可能猜到那日街边的女子就是她了。
出乎意料的是,陈浮确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走到她身边。
“我帮你。”
既然他不问,那她也不会主动说。其实直到此时,她都不清楚那日为何会做出那种举动。
“会有专人安葬他们,需要我做的仅是辨别身份,我一个人就行。”谈怀玉视线在两处停留,又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吃过饭了吗?”
见他摇头,谈怀玉从怀中掏出一包果脯走到身边递给了他。
“这是阿爹给我的,你先垫垫肚子吧。”
他听话地吃了几口,见谈怀玉偶尔上前几步辨认尸体,又问:“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见过几面,大致是认识的。那个耳垂有颗黑痣的年轻男子是在主街卖糖画的阿鹏,平日里他总是笑嘻嘻的,躺在身边的是他的母亲恒娘,他们都是在初二大火中窒息而死,那个小姑娘年仅七岁……”谈怀玉一个挨着一个给他说了下去,忽然在指到一张干净的白布时,不自然地一顿。“那位是安富楼的守卫林虎。丑时火起,他救了安福楼的大半人,自己却被砖块给砸死了。若不是救火时我恰好在场,可能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眼底幽深:“林虎是个好人。”
谈怀玉喉间一哽,接着叹了口气:“总该不能让他们没名没姓地离世。”
“墨迹容易褪色,还是用刀刻比较保险。”陈浮确突然从袖间掏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垂眸瞧着木板上密密麻麻的方正小字,又见谈怀玉停笔,“写完了就交给我吧。”
谈怀玉道了声谢,把怀中木板交给了他,又趁陈浮确不注意,悄悄用脚将身后的黑漆往后推了推。
好在冬日气温不高,虽然遗体被人清洗了一遍,但四周还是有着极淡的腐烂味。
此刻四下寂静,能听见稀碎的虫声。
谈怀玉本是瞧着木板上越来越多的刻字,可是目光不自主地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行,一路经过鸦青色的衣袖和胸前微垂的发丝,最终落到他高低起伏的侧脸,恰见他眉心稍蹙,却忽略了他微红的耳尖。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谈怀玉示意让她先说:“若是觉得味道难闻,我有绢布稍微能挡一挡。”
“没有。”陈浮确神色慢慢镇静,摇头继续刻字。
“你方才想说什么?”
陈浮确心中本来有很多问题,但他想了一会儿,随意道:“我在萧阳待了几年,也不见得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你来萧阳不过一个多月,却能一清二楚。”
谈怀玉含笑:“这世上就没有我记不住的东西。”
陈浮确正色,抬头向上看:“看到了吗?”
见她疑惑,他眼底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牛在天上飞呢。”
是在说她吹牛呢。
见他心情忽好,谈怀玉一笑而过,没再解释。
等他一笔一画郑重地刻好逝者姓名后,两人牵着马往城中走。
方至南门,便见邵和在城门前来回踱步,他遥见谈怀玉和陈浮确一路无言,察觉出两人气氛有些微妙,本不愿上前,奈何事出紧急。
“将军,借一步说话。”
避开谈怀玉后,邵和取出密信交给了陈浮确。
他取出观后皱眉不语,抬眸瞧着不远处蓝衣飘飘的女子,仰头思索一阵后,朝谈怀玉走去。
“你先看看吧。”
“我?”谈怀玉疑惑地取出密信,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与萧临合作了?”
陈浮确这时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讲给她听。
“所以,那首打油诗也是他写的?”见他点头,谈怀玉抿唇思考,“那对西梁百害无一利,他为何要那样做?”
“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浮确蹙眉,“他暗中相助我们赢得胜利,我本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结果却只是要求我把合作事宜向你全盘托出。”
谈怀玉问:“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大历仅有谈将军、邵和及你我四人知晓。”
邵和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直至皆未出声,他才开口:“将军,那边谈将军让你去一趟牢狱,说是事关王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