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确被脑中闪过的念头惊得脊背发凉。
“将军,我们恐怕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前方……”
“别说了。”陈浮确低声喝止,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硬的话,“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穿过大片沼泽,隔着团团浓雾,依稀能分辨出不远处是一片狭窄的黑谷。
但是刺鼻的血腥味却暗示此处远非如此简单。更靠近了些,才发现那是血水与脑浆渗入泥土,染上了大片黑红。触目皆是随意丢弃的碎颅残肢,偶尔高竖的大枪上挂着还在滴血的肠脏。就算勉强寻到完整的尸体,其上却立着密密麻麻的尖嘴秃鹫,发出嘶哑的鸣叫声,正享受着天赐大餐。
“将军,无一幸免。”邵和眼眶泛红,轻声道,“应是在烧毁粮草返回途中遭到后方追兵伏击。”
“找到常安了吗?”
“没有。”邵和摇头,“将军,若常安叛变,为何他还要大费周章烧毁西梁粮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没错,陈浮确心中一直不相信常安会叛变。若他当时能请命与常安同去,是不是不会有如今的惨状。
他眼波闪了闪,再次定睛时,眼前多了一层氤氲的水雾:“在周边加大搜寻力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知过了多久,邵和率先发现可疑踪迹。
他们两人顺着泥地上零星的血点寻至一处枯草丛生的山洞。
“谁?”洞中传来一人警惕的声音。
“是我,陈浮确。”他高声回答。
邵和先行一步挡在陈浮确身前。
“陈将军!”里面那人如同寻到了救命稻草般喜出望外,“常校尉,是陈将军,陈将军来救我们了!”
两人方进山洞,便在潮湿的空中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蓬头垢面的常安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狼狈地枕在孙三一只大腿上,身旁仅有微弱的火苗,给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增了几分光亮。
陈浮确立即让邵和原路返回去请大夫,上前蹲在常安身边,查看两人伤势不重,松了口气。正欲宽慰二人,哪知孙三却突然放声大哭。
“校尉为了、为了保护我,被……敌人一刀划开了肚子。”孙三声音微哑,嘴唇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肠子都流到地上了!”
陈浮确明显一怔。他这时才看清常安的腹部鼓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深色布带,正中的颜色明显深于侧面,并且颜色不断加深,还在渗出大量血液。
常安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我、不是。”
“什么?”陈浮确连忙俯身贴耳靠近了些。
“我不是、叛……徒。”
陈浮确拼命点头,鼻尖几阵刺痛,他闷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你、最近……有意无意疏远我,谈将军、又给我挑了些、调皮捣蛋的小……兵。我就猜到了。”
“你别说话了。”他浑身僵硬,眸中失了大半神采。没想到谈洵武竟是让他们这群人去送死。
“真的、好痛。”常安偏头断断续续地喘息,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陈将军,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
瞥见常安脸上隐隐的青灰之色,陈浮确双目泛红,牙齿紧紧咬着:“你说,我一定帮你。”
“还请……陈将军、给我个痛快。”
“常校尉!”孙三泣不成声,止不住地喃喃,“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你痛糊涂了吗?”陈浮确按住常安费力攀上腰间佩剑的冰凉的左手,眼睛逐渐模糊,“大夫马上到,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大夫总算赶来,他看了眼腰间伤势,摇摇头从药箱里取出一剂汤药给常安灌了下去。
陈浮确双眼赤红:“如何?”
“我方才给他喝了缓解疼痛的药剂。”大夫顿了顿,“他已然是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你不是可以缝合伤口吗?你缝啊!”
大夫无奈道:“将军冷静,校尉失血过多,恕老朽实在无能为力。”
那边常安虚弱道:“我想、单独跟陈将军……说几句话。”
洞外寒风凄凄,枯草婆娑,如同上下翩飞的招魂幡。
良久,陈浮确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孙三跑进山洞,随即回荡着嘶哑尖厉的哭声。
“将军……”
“我没事。”陈浮确没有多余表情,垂下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战况如何?”
“大获全胜!卜家军被打抱头鼠窜。但那卜衡还当真是心狠手辣,竟推着他爹卜兰的亲信替他挡下致命一箭,若非如此,他早就被我军活捉了。”邵和语气稍微轻松了些,“不过,陈将军,既然常校尉未曾叛变,那此前萧阳的动静……”
“不好!”陈浮确瞳孔猛然剧烈收缩,面色愈加惨白,“速回萧阳,城中恐怕将有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