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黎苍山附近刚刚入夏,那天晚上,他和莫闻一齐坐在黎苍山脚下一条河的小舟上,叙着旧事。
因为天色太晚,而扶疏不喜欢见陌生人,云谏就让扶疏先回去休息了,并没有带着他,但也没让船离客栈太远。
“谢公子这么久都没回来了,想必是这段日子很忙了。”莫闻见到云谏,显然也很高兴。
云谏闻言笑笑,“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固执的称我为谢公子了。”
“确实,但你这么多年也没有让我改呀。”莫闻也笑了笑,拿起茶来抿了一下,问道:“你这次去看过你爹娘了吗?”
“还没。”云谏道。
莫闻听后仔细地打量着云谏,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唉,我从前总感觉你还是个孩子,前些日子我去看你父母,见他们的坟前那几棵柏树已经那么粗了,突然就意识到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云谏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话音中有调侃的意味。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我年龄是大了些,但如果黎苍山没有能胜过我的人,又凭什么说我老了?”莫闻难得地露出了些锋芒,明显是不认可云谏这话。
云谏闻言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道:“以你这修为,要有人胜过你……怕是难吧。”
莫闻并没有认可云谏这话,“江山代有人才出,这谁说的准呢?说不定要等百年,也说不定就是明天,万一你哪日突发奇想,想要称霸江湖,凭借你学的与冲功法,随便练练也能成为天下第一了。”
“别别别,天下第一什么的就别提了,我是真的没兴趣。”云谏笑道。
莫闻也知道云谏的性格,他这句也不过是个玩笑,“也幸好你没兴趣,否则哪怕与冲功法是江湖上的禁术,也有人要挤破头皮去练了。”
说完这个,他问道:“不过我看你这周身灵气运转并不流畅,怎么受伤了?”
听到莫闻这么问,云谏渐渐收敛了笑意,神情认真了起来。
见云谏这番表情,莫闻也不由得严肃了些。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云谏点了点头,“这……说来话长,还跟你有些关系。”
莫闻听后有点疑惑,“跟我有关?”
云谏没回答,反而先从衣袖里掏出两块木牌来,随即递给了莫闻。
“这个你应该很熟。”
那木牌是云谏那日在那些人身上翻找出来的,他一直带在身上,就是为了拿来给莫闻看一眼。
毕竟,没有东西能比这个木牌更能证明身份了。
莫闻接过木牌,一眼就认出这是黎苍山弟子的名牌,木牌上刻着名字,还有一些简单的阵法。
“这是……”
“其实我这回来黎苍山,不只是回来看看,还找你有些事。”
莫闻在看到木牌时就知道云谏找他的目的并不简单,他的神色沉重了些,“尽管说吧。”
云谏听了这话便放下了心,“去年秋天,月枯在芜泽遇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说村子里的人身上都长了像树叶一般的纹路,后来又有人去将村子里的人都烧死了,只有他一人从那里逃了出来,前些日子我跟那孩子一起回去看过了,然后……见到了一些人……”云谏指了指那两块木牌,“他们身上带的有这个。”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云谏将抢来的那把剑也摆在了莫闻面前。
说道这儿,莫闻其实已经明白云谏的意思了,他沉默了半晌,随即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扶疏。”
“好。”莫闻庄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回去好好查查的,如果确实是黎苍山弟子的问题,我会亲自向那孩子赔礼道歉,给那孩子一个交代,还有你这身体,我也会找位医士给你瞧瞧的。”
云谏点点头,没在这事上客气,“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这些日子我跟扶疏就在这儿等着,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可以尽管下来找我们。前些日子我也在芜泽北问过了,那附近在今年春天也有一些人莫名失踪——这非小事,还请快些查明。至于我这病,你让医士在晚上过来。”
“你担心被那孩子发现了?”莫闻一眼就看出云谏心中所想。
“嗯。”对于老朋友,云谏也不避讳,“这两天那孩子总是觉得我精神不太好,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若真的告诉他实话,他心里又得自责很久,他还这么小,心里的事已经够多了,我没必要再让他担心,所以我直接跟他说我没事儿,不过我打算过段时间去沉香坞住一段时间。”
沉香坞是江夜十三坞中的一坞,附近种着多种草药,医士众多,天气也适合人养病。
莫闻听云谏要去沉香坞后,顿时放心了许多,“好,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去查。”说着,莫闻就要起身。
“这剑还有木牌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你也拿去吧,我在这船上坐坐,就不送你了。”云谏抬头看了过去。
“嗯。”莫闻点点头,应了一声后就让船夫撑船靠在岸边,很快就离开了,他的步履很是匆忙,若有人路人仔细瞧瞧他的神色,便能发现莫闻脸上是带着些怒气的。
在莫闻离开后,云谏却并没有急着走,他让船夫继续撑着船,在河上慢慢地晃荡着,而他坐在船舱外,着看着周围喧嚣的景象,拿出了一支笛子。
笛声悠扬,伴着河面上的微风与波浪,显得夜晚越发安宁,一曲奏毕,他随意地扫着岸边的景象,却看到扶疏在客栈的二楼站着,正向他看过来。
云谏一愣,随即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让船夫将船停在了岸边等他。
片刻后,云谏站在了扶疏身边,笑着问他:“不是说让你先去休息吗?怎么没睡?”
扶疏摇摇头,“不困,等你回来。”
云谏闻言,朝着那条小河看了一眼后,道:“既然不困,要跟我一起去看看风景吗?”
扶疏犹豫片刻,也顺着云谏的目光看了过去,“嗯。”
夜色沉寂如水,头顶繁星织成锦缎,云谏的笛声与晚风相映成趣,吹散了扶疏心里的种种忧虑。
因为云谏给他出了主意,又出手给他帮忙,所以他心里如今很是安心。
对那群人的仇恨,对爹娘不会再回来的悲伤,对于此后生活的迷茫,都被他短暂地丢在脑后,唯留清风和笛声在脸颊和耳畔萦绕,伴他一夜安眠。
他倚着云谏,在星河与碧波之间,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