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阮成双圈住他担心的手,将身前之人再次拉入拥挤的伞下,安慰道:“我没事,有师父给我备好的丹药,这些小伤不碍事。”
秦云志在她衣襟中摸索不到伤口,遂也不疑有她,放下心来,灼热的目光看得阮成双一阵心痒。
“我这是小伤,你没事就好。”阮成双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我不在这几日,府内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府内外虽然有重兵把守,有殿下在,还没人敢把手伸到府里,殿下放心吧。”
“殿下,我们回家吧。”她的腰身瘦了许多,在这冰天雪地中带着透骨的凉意,秦云志眼底蓄满了水痕,明亮的水珠挂在眼角,摇摇欲坠。
“你这是在心疼我吗?”阮成双不做掩饰,笑得像朵开了瓣的花。她终于发现了这次牢狱之灾的唯一一点乐趣。
“殿下,奴是在说正事。”秦云志松开了手,正了正神色,又恢复到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欸,别啊。”阮成双强硬地环住想要与她拉开距离的身影,“你之前可从未这么关心过我。”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你以后若都是今天的模样多好。”阮成双低下头,爱意浮现眼眶,竟比满地的白光还要耀眼。
秦云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忘记了要挣开她的手,只顾得上呆傻地看着那对眼眸。可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眸中的动容落下,变成了一滩浑水。
他的变化逃不过阮成双的眼睛,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她只得压下想要说开一切的心情。
“走吧,我们回家再说。”
沐灵忱拦下了她们。
他从回忆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对上名号的身影。
云家嫡子,云知。
若萧雅姐姐是他的保护伞,那么云知便是他心中的解语花,堪比遥挂黑夜的月轮,那份温暖他至今难忘。
“云知……”沐灵忱试着喊出那个名字。
秦云志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不可置信地回望着他。
“你怎么……”秦云志皱起眉,忌惮之色划过眉角,几欲将阮成双的手抓出血痕来。
沐灵忱并未对那自大的阮帝透露过真名,殿下也未对他说起过对方的真实身份,秦云志回想了许久,他与修仙界并无交集,可眼前之人又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份。
“是我。”沐灵忱撤去幻术,彻底露出了真容。
没了最后一层伪装,秦云志一眼便认出了那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团团……”秦云志白了脸色,没有相认的惊喜,反而不住地后退,似是看到了什么恐惧之物。
阮成双挡在秦云志身前,对沐灵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我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他。”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沐灵忱问道:“你师父?”
阮成双点点头,怀疑的目光扫过沐灵忱眼底的震惊,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父她还好吗?”阮成双提高了声音,难掩心中的焦急。“师父说过,等到一切结束,他会在王府等着我。届时,她会受些小伤,自有其他人来接我。”
看着沐灵忱一无所知的神色,阮成双摇了摇头,“你不是来接我去王府的。”
沐灵忱点点头,猜出了她口中的师父是何人。
“萧雅是你的师父……”
可是……为什么?
“我师父她在哪里?”阮成双急于从沐灵忱口中听到答案,可越靠近答案,她便越是心慌,仿佛她早已知晓了结果。
“你师父?”沐灵忱作出不合时宜的笑容,似是在嘲笑阮成双,又似在自嘲。
“你师父……她就是个骗子,她不会回来了。”
想到那抹消散的青芒和沉睡的褚寂,他编织了个还算接近真相的谎言,“你也听说了帝都近日的传闻,你不会认为,那些复生之人真的是所谓的神迹,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沐灵忱未曾见过当初的天界,可他甚至,就算天界复苏,那里也不会存在这么个心善的神灵。
虚伪的神族,向来都是目空一切地观赏由她们创造出的苦难……
痛不及彼身,怜不至心底。
阮成双显然不太相信沐灵忱,她沉默半晌,向秦云志寻求答案,只得到了秦云志一无所知地回视。
秦云志听从向来听从淳意的传信,他未曾踏出三皇女府半步,虽然听过民间的传闻,可他还未见到所谓的神迹,更别提摄政王府一如往日的平安信从未中断,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阮成双否认着沐灵忱,可心中却莫名相信了他的话。
是啊……就算师父有通天的本事,可这逆天而行的行为会是所谓的小伤吗?
“我要去找师父……”她重复地喃着,眸中爬上了血丝。
“殿下。”秦云志还想拦下阮成双,可看到快要她失控地模样,他又转变了主意,终是抵不过心中的在意。“我和你一起,好吗?”
阮成双没有反驳,沉默地应下了他的请求。
“为什么?”沐灵忱还未得到心中疑问的答案,再次拦下了即将离去的两人。“她为什么会收你做徒弟……”
秦云志看向沐灵忱的眼神中带着祈求,沐灵忱看的分明,可他忽略了那份恳求,仍是坚持问道:“阮成双,你为什么可以喊她师父?”
为何他就不可以,褚寂不仅瞒着他一切,还要将他越推越远……
“为什么?”阮成双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为荒诞的言语,她不禁大笑起来,夸张的笑容将她眼角的水光遮掩,只剩下无处言说的无奈,“阮成双?我可受不起这个名字,当年我母亲身死定州山崖时,我还不过是个名为平安的襁褓稚子。”
言罢,她带着秦云志匆匆离去,只剩下沐灵忱望着她们的背影发起了呆。
定州,那是先皇的十七女——阮成果的殒身之地,史书记载,十七皇女一众“叛党”,全部伏诛……
沐灵忱想起了褚寂说过的命线,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除了这场神迹,帝都又有了新的传闻,传闻三皇女藐视皇恩,非但没有乖乖幽禁皇府,反而将帝都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似是发了失心疯,甚至派兵围住了帝都,疯了般将帝都的一砖一瓦重复翻找。
无人知晓三皇女在找什么,直至那发了疯的三皇女旧伤发作,昏死在府中,有关三皇女的传闻又被这场大雪吸引,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踏进城内,找到了旧日的归宿,也便无人再提三皇女的所作所为了。
沐灵忱仍用着萧雅的身份,阮成双……如果还称她为阮成双的话。三皇女的动作让本就惊慌的朝臣更加不安,他们堆砌起一众宛如墙厚的奏折,整日诉说着帝都的惊变,整日疑神疑鬼。
沐灵忱只觉得好笑,他知道她们在怕什么,大半的朝臣都是踩着先皇和先太女的尸身爬上了如今的高位,她们生怕先皇也会踏着厚重的积雪轻而易举地取下她们的性命。
阮平安醒来后曾问过他,她师父是否真的做到了那些她曾当玩笑的承诺,沐灵忱记得他回的是:她做到了。
这场雪又下了十日,沐灵忱也守了褚寂十日。在他不分日夜的努力修炼下,褚寂那失了血色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就在他以为还要等到雪停时,却有守城的侍卫慌张地通报,城门外出现了大批陌生的军队和百姓,那些着旧制的军士将城门团团围住,千军万马带着踏平整个帝都的气势。
沐灵忱赶到城楼时,在一众军士为首的马背之上,看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她们褪去了那日的黄袍,看起来像个寻常百姓。
丰山距离帝都距离不算远,哪怕在这风雪交加的天气下,三日也能慢慢挪回帝都,可到了今日,她们整整花费了十三日。
帝都的落雪凝聚着更为精纯的灵气,在他每日聚灵阵的聚集下,如今才深不过脚踝,可仅仅只是这轻微的阻碍,一众将领却像趟水般步履艰难,一框热泪含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一众男眷等在城门,与门外之人遥遥相望,均是无言。
沐灵忱看到了她们晚归的原因,本该还在赶回帝都路上的阮成果赫然出现在先皇身后,一身战甲未褪的她身侧还站着一名小腹微起的男眷。
沐灵忱看得失神,未曾注意到身后向她悄悄靠近的身影,直至相同的伞檐再次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才回过了神。
他以为还是秦云志,这几日秦云志总是会和他聊几句往事,可聊不过几句,他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开始逃避起了话题,最后躲起了他,这让沐灵忱不知所云。
可抬起头,入眼却不是那副温和儒雅的男子面孔。
“小影告诉我,淳意已经去通知你的母父了,算来,今日她们也该到了。”
“诺,你瞧。”褚寂指向一众军士身后。
沐灵忱看去,看到了林之礼挽着一名男子的手,正和沐寻双说笑着,她们与因果阵织起的幻象一样,额角添了不少白发……
不知何时起,飘扬的飞雪渐小,只剩下了呼啸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