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馆内静谧一片。
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馆内愈发安静,侍奉的宫人汗水都快滴到了地上去。我放下史注,抬脚要走,余光见馆中小吏提着笔写得飞快。
那小吏发现我在看他,怔了一瞬,复又提笔,目光更添无畏。
我:“……”
他年史书传世,除却之前种种,朕脑袋上只怕又要多一笔威吓史官,掩秽自美的罪状。
呜呼冤哉。
万事由来皆有因果,此等局面究其根本,就是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坐上这个皇位。
当然,还是那句话,造化弄人。
我是走运那个,不走运的尚且在行山睡着。
行山,也就是皇陵。
我大哥,从前的太子殿下,向来以身作则,寅时起亥时睡,堪称国子监第一勤奋,许是老天爷看他这么些年都没睡好,索性让他第一个去了。
至于我二哥……他与我大哥龙争虎斗多年,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的皇图霸业会被我横插一脚。
自我登基以来,确实捉了一帮子朝廷命官进大理寺。朝中之人如履薄冰——尤其是从前唯我大哥二哥马首是瞻的那一帮子,据说是夜不能寐饭不能食,整天期期艾艾作一些酸诗,总觉铡刀下一刻就落到他头上、他兄弟头上、他老母老父妻妾儿女头上。
委实想得太多。
本朝民风淳朴,上下好礼,但凡是有点学问自恃身份,骂人都不能够带脏字,开口都是之乎者也,根据某某律例,某某祖法,某某家规,你这等不忠不孝之人,下地狱去吧。作为皇帝也不例外。砍人脑袋也得师出有名,别说我想不想砍这些人的脑袋,就是要砍这么多人脑袋,理由恐怕都够抓心挠肝想上十天半个月。
我把这些贴心话委婉地传递给了几位大臣,以示安抚。
不知道其中哪个脑袋缺的传出去话,称皇上已经抓心挠肝在想办法砍大家的脑袋了。
一时之间,这些酸诗又作得更加如火如荼起来。
某大臣递上来折子,话里话外暗示我民意沸腾,砍脑袋的事切莫着急,需要从长计议。
我心力交瘁,批复他不要揣测圣意。
后来我听说他也加入了作酸诗的行列。
他也觉得自己快要掉脑袋了,而且还插个队排在了前面。
我很忧郁。
曾经我一位老师评价我,“三皇子秉性纯良,憾在无志”。
我的五弟,景衫这么说过我,“天底下打灯笼找不到几个比我三皇兄还缺心眼的”。
最后还有一位,若他还在朝中,想必可以给我说几句公道话。
可惜他正在牢里蹲着。
有些流言蜚语也不能说完全捕风捉影,至少“抓心挠肝”这四个字没有弄错,只是对象错了。
我抓心挠肝想要将他放出来。
这便是我要登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