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奸贼!小人!平日有好处就一窝蜂迎上来,真担事的时候,一个个都不吱声了。”江渊抛下平日的斯文体统,站在堂上唾沫横飞。
是舅舅!舅舅没事儿!萧景听出来了。
江渊激愤不已,他昨日为救于谦找了不少同僚,也吃了不少闭门羹。众人缄默,皆不肯为于谦一事上书。
母亲江涟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劝解。
江渊却更激动,在堂上转来转去,挽起袖子,又是捶桌又是跺脚,“于大人就在诏狱,他们怎么可以……不行,我明日要上书!我倒要看看能那我怎么样!”
江渊的声音愈发激昂。
江涟耳朵发疼,眼前纷乱,终于不耐烦,单手制住江渊,把江渊按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江渊呆住,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默默收回了手。
萧景暗中发笑,又不敢表露,当年母亲江涟敢嫁给远在西北的父亲,可就是因为这一身力气。
“景儿,你回来得正好,有事找你。”江渊发现自己情势不妙,迎面瞧见萧景回来,躲开江涟,拉着萧景就去了书房。
江渊一路疾走,边给萧景解释,难掩怒气,进书房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武清侯石亨、右佥都御史徐有贞授意六科给事中弹劾,说……说于大人等人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谋划迎立襄王之子,诬陷于大人有不轨之心。”
“刑部还说于大人视同谋反,理应处斩!”
“完全就是污蔑!祸世蟊贼戕害忠良啊!”江渊痛心疾首,骂得投入,几乎要忽视萧景,颤抖着用左手摊开宣纸,要写折子。
待右手拿起笔后,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地对萧景说:“景儿,于大人在诏狱……不知……”
“我……能去看看吗?”
“这事儿不难。只是,要看舅舅舍不舍得了。”萧景迟疑。
“说!”
“舅舅得把胡子剪短。”萧景为难,瞅一眼舅舅的精心保养的长须,又瞅一眼着旁边的戒尺,做好逃跑的准备。
江渊却没生气,沉思片刻,点头同意。
“舅舅,你这……答应……我了?”
“那还有假,不过我要进不去……”江渊的声音骤然低沉,看着萧景故意扭捏作态,严厉起来。
“舅舅放心!包管你能见到于大人。”萧景信心满满。江渊一把漂亮长须太过显眼,普通锦衣卫就没有这样的,若是剪短,他就有办法了。
萧景让舅舅伪装成手下的锦衣卫,混在一起进了诏狱,趁大伙儿休息时,再溜开去见于大人,遇到人只需说奉萧景命令。
一路顺畅。
萧景看着舅舅消失在甬道的背影,忍不住期待,舅舅能带来什么转机。于大人不值得因此殒命,该死的明明是堂上那些为了所谓从龙之功叫嚣的佞臣。
舅舅回来了!面无表情,下巴缀着一撮短胡。
回府后,更是沉默不语,把自己关了在书房,整整一个晚上书房的烛火都没有熄灭。出来后,再不提上书的事,也不理萧景的疑问。
萧景不死心,还是想做些努力,每日早出晚归,上值时还不敢露出半分端倪。好在如今朱见深那里是热灶,一应东西没有不齐备的。
傍晚,城南破庙旁,一个短褐男子在和几个小乞悄声交谈,声音极低,只能间歇听到“于大人”“处斩”“人多的地方”零星几个字眼。
几人说完,短褐男子离开,露出一张胡子拉扎的脸,走了几条街后进了闹市的一间布行。
再一会儿,布行后门处出现了萧景的身影。
京城里很快起了流言,于大人因谋反要被处斩。
“怎么可能,于大人肯定是被诬陷的。”
“于大人是个好官。”
“我听说,于大人是被诬陷的,朝中有奸臣……”
集市上,三三两两的百姓互相传递着消息,听到的无一不愤怒。
刑部的大人这几日很是纳闷,日日出去百姓都投来异样的眼神,若是买份糕点,去趟酒楼总是被收高价,收的人还不情不愿。
好一顿打听,才知道是于大人的事情,刑部确涉其中,众人只好忍下。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府衙门口竟有人往里丢烂泥、烂叶,味道不好闻不说,一个不注意好好的衣服弄得不能看,有一日甚至还有一只死老鼠。
刑部将“民意激愤”报去朝堂,没有任何消息,又找来锦衣卫调查,武英却回说:“大人,如今京城多事,各路反贼我们都查不完,这几片菜叶、几块泥的事,实在是忙不过来。”
刑部只能派人昼夜巡逻。
隔日,萧景请了武英一顿福兴楼的烤鸭。
“景弟放心!再有什么事,哥哥我都义不容辞。”武英啃着烤鸭,心满意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中没有任何消息,萧景回来得更晚了,一身疲惫,倒头就睡。
直到正月二十三日,于大人被押往崇文门外。
天色骤变,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一片昏暗,压得人喘不过气。
北京城里的百姓都聚在周围,神色凄苦,眼中含泪。
“于大人,你冤枉啊!”
“苍天你倒是开开眼啊!”
……
于大人脊背挺直,神色自若。
萧景站在城楼上,双眼一片模糊。他在百姓中放出于大人因谋反要被处斩的消息,民情激愤,本以为朝廷会改主意,可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