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护好皇子。”袁百户语气郑重,眼中深沉一片,像是要交托什么,气势愈发凌厉,恍若有千军万马扑面而来。
当今陛下没有皇子,唯一称得上皇子的,就只有——太上皇长子,沂王朱见深。
沂王本是太子。后来太上皇“北狩”也先,景泰帝临危登基,皇位上的人从父皇变成皇叔,沂王不久就被废去太子,改封沂王,迁至偏宫。景泰帝立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为太子,可没几年新太子病逝。大明没了太子,几番有朝臣上书复立沂王,景泰帝都没理会,反而对沂王看管得越发严了,有时连宫殿都不得出。
这件事情不好做,可萧景不怵,眼中没有任何躲闪,唯有坚毅。值守宫禁对他来说是机会,他离抄家又近了一步。到时舅舅遇到他相必会大吃一惊。
“为不引人注目,你还是小旗。”沂王身份敏感,宫中都看着,袁百户不敢张扬。
“遵命。”萧景干脆应下,没有迟疑。宫中高半格,做小旗已经不错了。
“萧景,总旗我一直给你留着。”袁百户有些歉疚,毕竟萧景此刻总旗也做得。
……
紫禁城内一处偏僻宫殿,冷冷清清,一阵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哒——哒——”殿内屏风后,一个身影伸手敲敲桌面,穿着半新不旧竹青盘领长袍,坐在桌案前,身量不高,腿够不到地面。
“小爷放心。袁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底下人头也不敢抬。
“抓紧。”那人吐出两个字,荡了荡桌下的腿。
“是。”
殿内一片沉寂……
底下人见没有其他吩咐,悄悄退下。
半个月后,萧景收到调令。上值的路上果然遇上了舅舅。
江渊隔着老远就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萧景骑着黑马,通身皮毛身宛若绸缎,鬃毛顺滑,顺着马身的起伏肆意飞扬。
“舅舅!”萧景那张灿烂的脸出现在了马车窗口,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漆亮的眸子倒映出江渊的脸。
江渊满脸惊诧,“萧景!”转瞬,胡子抖动,语无伦次,“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明明……”
果然,他被派去修渠有舅舅的手笔。舅舅,想不到吧,我又来了!
“舅舅慢行,我就走一步。”萧景一踢马腹,伏在马背上,跑远了。
江渊再凝神时就只剩一个黑点,深深叹了口气,造孽啊。
到宫门值房,萧景拜见指挥佥事,领了腰牌,佥事不多话,给他分了人手。“你管这片。”佥事用手圈住偏僻处的一小块偏僻的宫殿,缓缓敲了两下。
萧景了然,领命称是。八成那就是沂王所在。
验过腰牌,一路朝那走,景色越发破败,满地残枝落叶,门上红漆斑驳。
光秃秃的树下,站着个青衣少年,矮矮的,正踮起脚尖够树上的一只草编蜻蜓。
萧景过去抬手把草编蜻蜓拿了下来,递过去。
唔,越看越眼熟。“小孩儿!是你?”
这不就是上元灯会喝了他元宵,还要走他草编小弩的小哑巴吗?他就是沂王朱见深?
小孩儿的脸还是肉嘟嘟的,泛着淡淡的粉,奶奶的,想捏。萧景偷偷搓了搓手指。
小孩儿没说话,点点头。
萧景叹气,小孩儿还是不爱说话。
小孩儿捏住他衣角,往殿里走,萧景顺手呼噜一下他的脑袋毛,真顺滑,小孩儿像小狗似的甩了甩脑袋,颇像锦衣卫的细犬啸天,手感也像。
殿里没有值钱东西,小几、书案已经掉漆,露出底下的木色,架格上空荡荡的,放着几个草编玩具,其中一个就是小弩。
萧景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一低头,小孩儿身上的衣袍已经有些短了,摸着还有些硬。
小孩儿抱住萧景,把头埋在他怀里,白生生的小脸上露出了笑。
萧景心里堵,眼眶微热,难怪小孩儿当时眼巴巴地看着他,难得有些愧疚,给小孩儿掏出了宫外带的一包桂花糕,这是萧景最近的心头好,本来是打算中午加餐的。
小孩儿睁大眼睛,珍惜地把糕点搂紧怀里。
他比起上元那日更加沉默,这次见就没开口过,这段日子一定吃了不少苦。
萧景心中一片酸软,更加愧疚,对小孩儿的要求无有不应。
小孩儿拿起书递给萧景。“念书是吧,我来。”
一块墨条递了过来。“好,我来磨墨。”
指指茶壶。“好,我倒茶。”
……
小孩儿坐在圈椅上,心安理得,用眼神指使萧景给他念书、磨墨、倒茶……
倒了茶还不算,还要送到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