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马车上的人都笑了。
方才问话的军士看起来得有三十大几了,是这伙人的头领,笑呵呵伸手比了下白赫兰:“这位公子虽然俊俏,行止却是男子汉样儿。你呢,虽然不施钗粉,但到底有女儿态,不用听声音,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猜的没错吧?你们二人跟着兄长出来考试的对不对?还有……”
他指向李祯和费玉:“...这两位都是你大哥的同窗,你们几个是要去府城的汇海书院温读吗?”
施利昧佩服极了:“咦?神了!正是如此!”
很好,正愁没法蒙事呢,友善的朋友自动为他们拟好了身份。
“这位军爷贵姓?在哪位将军帐下高就?”李祯问道。
年长的军士答:“我叫艾五,他叫韩冬,这一位是福来,”
福来长得黑黑壮壮,接口补充道:“姓秦,秦福来。” 吐字时露出一口白牙。
马车上其余七八个军人也纷纷自报姓名,说他们这趟车队连同后面的两批人马都在秀枬城防袁将军下属的疾行营服役,刚从上游堤坝上撤下来,几日前被派来带着民伕加固堤防。现在完工了,监察使已经验过,这便撤回复命。
其实这些无需介绍,他们都滚了一身泥水,形容疲惫,但精神都很好。一看就是做什么的。
马车上装载的都是筑堤工具,因为有不少消耗损失才空出来坐人的地方。——“不然也没地儿捎你们。”
施利昧:“还有雨呢,不管堤坝了吗?”
“我们走后,上级自会令另一批士兵前来堤坝驻守。”
说起修堤,便说起了今年这无情的雨水,军士们大都是秀枬城人士,虽身在军籍,但在四野八乡也有农户亲属。在这四洪水肆虐的季节里,对亲友也是十分忧心。
这队士兵负责的堤坝是东边那段,不是昨日冲出决口的西段,因此也未与李祯他们打过照面。如若此时遇到的是西段士兵,定会马上认出他们三个民伕的,也就没法子装读书人了。
晃晃悠悠行出二十余里,暮色沉沉降下,离秀枬城还有一段长路,军士们择了一块空旷的高地,扎营布防,埋锅造饭。
李祯他们也跟着喝到了烫热的稠粥,就着一小块咸萝卜炫下一大碗,才感觉活过来了。
晚间安排好轮值守夜,大伙就都歪倒休息了。哪有什么营帐铺盖?都是捡块不太潮的地儿或坐或躺,站着睡的也有。几乎都是屁股一沾地,呼噜就响起来。
白赫兰和李祯分到了两个时辰的值守任务。
艾五布防细致,营地四个方向都安排了人,他俩在东边,同组的还有相熟的韩冬、秦福来。
王幼安和费玉分坐在施利昧两边,靠在车辕边埋首休息。
迷迷糊糊地,仿佛睡着了,又仿佛醒着,王幼安惦记着白赫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向东走去,却没看到他们四个人。
这边沉寂寂像有迷雾,雾也不太厚,耳边无时不聒噪的虫鸣消失了,没有一丝风,四下空荡荡,一眼却看不到底。
王幼安徐徐走来,脸上如粘了层蛛网,让人总想狠擦一下,把这不适感挥开,再把这晦暗的世界撕裂。
远远的,忽明忽暗的一盏灯火亮起,这团暗淡的红光,如一盏褪色的灯笼,时高时地逐渐接近,来处茫茫,去处迢迢,一条道通向无尽,两头儿看不见。
两指探入袖中抽符,如此熟练的动作却始终拿不出东西来。王幼安困惑地翻开衣袖,里面呼啦啦掉出了出来一大堆卡片。
他一张张捡起来翻看,竟是些黑白、彩色的照片。
还有一些像是手绘的白描,勾勒出一张张场景。
照片上的人很熟悉,有老爹达明居士,还有不同时期的自己。从几岁到十几岁,还有成年,都是平凡生活的点滴。
但那些线描的卡片可就不同了,他拿起一张仔细看。
张牙舞爪,扭曲着的——黑色魔树?其后的古堡顶上飞着蝙蝠群,一个人被长翼魔抓着吊在空中……
——哦,这是在鬼城赛都,我差点死了。
第二张很淡的笔迹,月下的古王陵,两个在沙漠中跋涉的人。
——这是我们刚从地下“邂逅”出来。
他匆匆往下看,有在海底黑红交织的地裂网上,有在白鸥如飞雪的大港口、冒着一簇簇战火焦烟的冰原、还有城堡里的血腥宫宴……
……
他慢慢回过味来,这些卡片的作者只能是自己。
王幼安最近这几年一直在画这样的画,除了这些还有很多。
但这些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袖中!
我已经退步到醒着和做梦都分不清了吗?
还是我在别人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