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乌鸦停在禅寺门口柏树上好一会儿,嘶哑地叫了几声,飞山里去了。
山门口的官道上没了行人,慧颖小和尚却迟迟没回转,知客僧不由有些担心。伸长颈子远远地瞭着。朦胧中出现一个光头灰衣的影子,踉踉跄跄奔走而来,才跑几步就捂住肚子呼哧急喘,看来已经剧烈运动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不就是慧颖小师叔吗?他在逃什么?莫非遇见了狼?知客僧慌忙抄起一旁的哨棍迎头去救,可没想到慧颖跑着跑着竟被一条长蛇样的绳索一下套住了脖子!像一只被牧人套牢的小牛犊,毫无还手之力地就这样被拽着跑了! 来者骑一匹枣红大马,穿着群青衣衫,看不清样貌。嚣张地用拖在马后慧颖在官道上勾起一串滚滚烟尘! !!
达官贵人拜大山大庙,底层民众也需要信仰寄托。前者祈求这辈子永享荣华,后者幻想下辈子摆脱苦难。
于小门小户的信徒而言,像天础禅院这样的高端机构,只有在大节日时方能去凑一眼热闹,多数的时候他们只能就近解决精神诉求。
比如每日定点去村间小庙打卡。
云家庄坐落在半山腰,官道正好穿村而过。道上道下各一半人烟。是左近最大规模的一个村落,此地水田修得好,百姓温饱之余,手上颇有几个钱。有了多余的钱,就会做多余的事。于是就有了村中心的小庙。
云香梅多年来秉持着早晚各上一炷香的习惯,她走时把庙门虚掩起来,这个点正是家家户户晚饭时间,相信不会再有人来。他踮着小脚摸进自己家院门时,只听嘚!嘚!嘚!的马蹄声自身后大路上传来,回头看时,有人喝道:“闪开!” 她被扬起的灰土遮了眼,慌忙关好院门,和他的傻儿子一起透着一指宽的门缝往外瞧。
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为免多生枝节,看见前方有零星火把时,施利昧下了马,把慧颖扯到了路边一座小庙里。
绳子刚一松,慧颖就一弹而起,却被施利昧一脚踏在胸口,又不动了。
慧颖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和阳气罐、鬼难缠一伙的那个女孩!果然不简单,也是个活阎王!只是她一直用绳索攻击,并未触碰慧影身体,委实不好对付。此时见她的脚踏踩过来,立刻有了可趁之机,数只小黑点被放出,悄无声息地朝她爬去! 那料,刚挨到施利昧的脚,便“砰!” 地一声炸成了齑粉!
施利昧笑起来,给慧颖展示她靴上贴的一排神符:“看看这东西,眼熟吗?呵呵...你还有多少子孙没放出来?一起放吧,听个响,正好热热闹闹地把你送上西天!”
闻听此言,慧颖哪还敢再放虫?只得换了一种粘声粘调的声音苦苦求告,许诺若是放他走,必定不敢再在他们面前出现,还有大批财宝相赠。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关键时刻它是救命的砝码。
施利昧:“哈?大批?有多大一批?是不是整间屋子都是包袱行囊啊?光是不同人的名碟、印鉴都有高高的一堆,银两砌起来到屋顶!老尼姑,这些你收集了多久?!”
她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到最后是怒不可遏的诛心之问。
慧颖愣住,施利昧描述的那些分毫不差,正是他在小据点的库房。又喊出“老尼姑”这三个字来...说明了什么?老底也被知道了吗?对方这伙人是有备而来!
他脸上显出惊惧之意:“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们到过宝月庵了?你是人是鬼?”他厉声质问。
“你倒有脸反过来质问我?扮人形做鬼事的不正是你吗?”
施利昧翘起尾指划了鼻梁两下,想筹措点骂人的话,正待口吐芬芳之时,一个人忽然冒冒失失闯进庙来!
“站住!” 施利昧喝道。
费秀才一愣。
“退出去!”
秀才慌忙倒退着撤出一只脚,又撤出另一只,站在门槛外,还想朝里看。
慧颖怎能放过这好机会?一排黑点沿着砖缝向费秀才爬去。
“喂!……” 施利昧刚喊了一个字,砰!地一下,费秀才被云老太婆和她的傻儿子搡到一边去了。
“娘哎~~你们在菩萨的庙里做什么?!”云老太婆癫癫地跑进来,看到她方才精心布置好的供桌被弄乱,顿时急得跳脚。
继而她又惊觉地上竟还躺着一个和尚。
“啊呀!”老太婆抖着双手连呼:“阿弥陀佛,罪过哇——”
母子俩一人一边把慧颖往起拉:“小师傅,快起来!真真造孽呦!谁用绳子勒得你?”
她给慧颖松脖子上的绳圈,却不妨慧颖分叉的舌头弹出来,戳了她手背一下。云老太婆一无所觉,但施利昧却看到了。“呛啷!”一声抽出长剑要削老太婆手上的那块皮肉。
可云老太的傻儿子此时却格外机敏,他扑上来推偏施利昧的手臂,长剑朝反方向横扫而过,把供桌上的一应事物全划拉了下去,乒乓落了一地。
这更触了云老太大忌,她带着哭音尖叫着来撕扯施利昧,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x!” “卖x的!” “小x蹄子!” 等一连串词汇。
施利昧哪敢让她碰着?一味地躲闪避让。不仅肢体上不敌,还招架不住对方言语攻击,反怼不上,气得憋红了脸。
费玉见此情景,赶紧拽着她逃出庙门,边走边劝:“姑奶奶哎!你可听过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施利昧还想犟一犟,但又没甚信心能再上前一斗,倒退间突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是李祯的声音:“别怕,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