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近血色,天际线模糊不清,寂静的空气中塞斥着有毒的尘埃。我走在破碎的街道上,梦游一般。空无一人的城市里,高楼的玻璃反射着混沌的云层,柏油马路下的植物疯长,藤曼爬上了废弃的房屋,砖瓦里生长着茂密的青苔、爬山虎、毒葛。
人类彻底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曾经去过的广场前,大理石喷泉不再播放音乐,里面住满了从沟渠里爬出来的青蛙;豺狼与野狗越过斑马线,在十字路口徘徊,狩猎着城市中本就稀缺的食物;透过贴着促销广告的落地窗,清晰可见,灰色鼠群在超市啃啮腐烂的食物;电子屏俱已瘫痪,旧日报刊压在咖啡杯下,我坐在角落里翻开了它。
“据悉撞击星球的陨石,直径大约在600米以上,专家组预测两者相碰时所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上千颗原子/弹同时在地表被引爆,地壳漂移将引起世纪海啸。如果相碰的地点在高原附近,爆炸的热量或会引起冰川解体,海水猛涨,大洪水将淹没已知的所有平原,请即刻逃离我们热爱的城市,我们的米德加,前往高地避难所。”
好几天前的报纸,人类逃离了米德加,地下车库里没有一辆载具,可他们又能跑去哪呢?地球上生物的命运前所未有得被联系在一起,我却像坐在海边观察鲨鱼的人,任海风呼啸,心里升不起一丝害怕的情绪,甚至想去摸摸它交错的锋利牙齿。
推开那扇院门,满墙的爬山虎像许多年前的夏日,茂盛热烈,墙后是玄关,直通客厅。我认为没有换鞋的必要,底下藏着一把钥匙的地毯,光洁的木制桌椅,灰白色纱帘的角落绣着点白雏菊,洗碗布和挂在水池边的平头刷子,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哪管外间世界末日,洪水滔天。
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银色长发的美人,仅凭背影,就能让人夜半悱恻无限,超乎性别的美感,苍白修长的脖颈宛若白鹤饮溪。细看却是细腰阔背,充满压迫感的身材,银白肩甲下,黑色皮质的作战服包裹着蓄满力量的手臂肌肉。
不知为何,我不敢靠近他,可这明明是我的家。在沙发背后踱步十几分钟后,我躲在落地纱帘背后,贴着墙根悄悄绕到正面去,风模模糊糊得吹出身体的形状,雨水裹挟着湿润揭开了他神秘的面纱。
好一张艳鬼的脸,青绿色眼瞳深邃得嵌在高耸的眉弓,眼尾带点上翘的弧度,多一分不够锐利,少一分则失去些妩媚,鼻梁挺直如山峰,嘴唇饱满似花瓣,带着点翘的唇珠,看上去很好亲,如果他愿意,没有人会不为他触动。
男鬼的怀里抱着一个青绿色玩偶,他让人形玩偶枕在大腿上,手指沿着轮廓一点点触碰眉弓、鼻梁、嘴唇,温柔得好似只剩下欣喜。这是个很奇怪的玩偶,全身由残破的黄黑骨头拼成,被洗得很干净,但不难看出大面积的骨头被烧焦过,外面包络着一层青绿色的细丝线,如同人体内的血管绕在骨架上,丝线的尽头缠绕在男鬼的指尖。
“我知道是你,欢迎来到属于我们的世界尽头,我唯一最重要的人,来我身边吧。”
他低着头在残破的颅骨上落下一吻,就像天使低头,亲吻了他与世间仅剩的联系。暴风吹开整片纱帘,萨菲罗斯抬头准确得定位了我的方向,伸出了刚刚抚摸过骨头面庞的那只手,那话是说给我听的,我终于意识到。
纱帘后空无一物,我被风吹散在轰鸣的瓢泼大雨里,半是惊吓半是震撼。如果不出意外,那具骨头绝对是从神罗公司的地下基地挖出来的,看身形和焚毁的程度,以及萨菲罗斯对她病态的嗜好,多半是……我。拜他叛变后长期以来的鬼畜发言,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今非昔比,可现实画面还是相当具有冲击力。
绝世大帅哥抱着一副骨头架子乱啃什么的。
“你还是不愿意,玛丽亚,你从来没有选择过我,从来没有。”
萨菲罗斯盯着飘散的窗帘,灌入的冰凉空气冷却眉目间的温度,阴郁很快占据了俊美的半张脸,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形玩偶,男人的神色又由阴转晴,笑容诡异甜蜜,变化之快令人咂舌,他对着我消失的方向抚摸着嘴唇。
“我期待着与你的下次见面,不许忘记我,我是不会成为回忆的,亲爱的。”
眼前剧烈的白昼被一片凉爽的阴影取代,清甜的苹果花香沁入鼻腔,我睁开眼睛,迷惑得看着眼前的白发少年。十一岁的魏斯长得比同龄孩子要高,这点和小时候的萨菲罗斯很像。
同样是白色的头发,魏斯显得更冷傲些,他站在梯子上,抬手遮住了落在少女眼上的日光。
“李,你睡在树杈上,做噩梦摔下去会死掉的,我总不能一直看着你。”
外冷内热的孩子,我摸摸他的头。魏斯没有躲开,更没有收回罩在少女头顶的手掌,及耳的雪白短发,发尾微微向外翘起,少年的轮廓俊美而硬朗,目如点漆,像一把尚未开锋的无字剑。他享受着发丝与手指摩擦生发的暖意,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佯装严肃得问道:
“你出了很多汗,为什么不回房间休息?我们是家人,可以被你依靠,前提是告诉我们些什么,李,别回避我的眼睛。”
咄咄逼人,可这就是魏斯,他会用最直白的话语表示关心,小小的少年比大人所想得要成熟许多。但我怎么向他解释那个噩梦,陨石毁灭了星球,艳丽的男鬼还在追我。
不如说点别的,邻居家的小女儿安娜一直想邀请魏斯去舞会,在门前转悠半天被魏斯问要不要买苹果,不买就别占进货的通道,哭着回去了;住在村口的费恩夫人执意要送尼禄一套紫色洋装,因为她总觉得尼禄是个非常像洋娃娃的漂亮女孩;文森特第一次访问我,是在极其寒冷的冬夜,被尼禄和魏斯当成吸血鬼假扮的圣诞老人,砸了一头的大蒜和洋葱,这两年倒是好很多了。
魏斯皱着眉听我瞎扯,点了点我的额头,露出肆意的笑容来,从容不迫得说道:
“我听到了,你还没醒来前,问我现在是1990年还是2008年,一个都不对,现在是1993年。李,不准备解释一下吗?这两个年份很奇怪,但肯定对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