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玛丽安娜生产的当日。虽然王室御用的医生都不敢言辞凿凿地确定王太子妃的生产日期是当日,但一大清早绯红勋爵指挥着管家和女仆们做好接生的准备,死神神殿的首席祭司也亲临王太子府邸,那么事情便是八九不离十,即便玛丽安娜自己还没有感受到孩子即将降临世间的确切征兆。
白骑士伪装成上次他曾经替代过身份的那位王太子府邸内的管家,一双机敏的眼睛不断巡视着已经准备好的十位女仆开始她们今日的忙碌。他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其他人所不能觉察到的血月魔力的气味和波动,混乱地盘绕在整个府邸。是否那些人也担心自己会在关键的时候来到此处,因此故意这么做,想暗地里校验一下传闻中的白骑士的本领。
他们可真敢赌——他在心里念叨着。
异端们总是这样,尤其“拜血月教”的大多数成员都被血月魔力侵染过,尽管隐藏得很好,那份赌徒的狂热却是可在骨子里的。他们就像是蛰伏待机的凶兽,一旦有任何机会,发疯地扑上去,不计后果,誓要取得成功。
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这么形容的话,挺合适的。
可惜,不好意思,捕兽夹,已经在这里等待它们。
首席死神祭司,也就是上次亲自执行亲子鉴定的那位,总是笑眯眯散发着与本职工作完全不符的和善气质的三十多岁的男士,在见到梅拉·夜槐的时候,眯着的眼睛也微微睁开了一点点,或许是惊讶于这位死灵法师的年轻,或许又是因为她佩戴了“死神荣卫”的高级胸针。
等等,这孩子的眉眼,微微有点当年大公夫人在画像里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曾经关于玛吉兰公国公女的那个预言,又想想自家主子突如其来的恩典……尽管神明没有额外的吩咐,估计其中的意义也能到达不言自明的程度。
魔女的身份,已经是契合预言最好的标签,死灵法师——那便意味着她终将归于死神麾下。
真是不得不让人高看几分的孩子。
愿她珍视这份追随塔莉萨殿下的缘分吧。
梅拉是第一次见到尊贵的死神卡尔玛在地上最高级别的代言人,略微有些紧张,幸好胸针似乎持续溢出一股力量在鼓励着她,尊敬且不卑不亢地向对方行礼,平息她紧张的气息与心情,逐渐对答如流,跨越身份尊卑,最后与教国的同行们一起走进了专设的祈祷室。
呼,可不能辜负勋爵大人的期待啊。
琉赛亚并没有跟银月神殿的祭司一起进去为星愿女神卡琪雅所设的祈祷室,他已不是卡琪雅的祭司,只是姐姐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以便对方随时有所需要,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姐姐告诉他,你不必拘束于昔日神殿所学,只要你心存善愿,在哪里、以任何形式都可以为王太子妃和她的孩子们祈祷,女神一定能听到你的祈愿,并保佑她们的。
考虑到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对于圣塔莉萨的信仰,且王太子妃又是魔女会的成员,王太子夫妇特地询问过伊萨克的意见,是否需要单独为圣贤魔女设立祈祷室。伊萨克笑笑,大手一挥表示不用,这份工作我担了,再者,有她在,便是一切平安的最大保障,你们放心吧。
夫妇俩倒是心大,这次没多想,觉得魔女会本来就是尊崇太阳魔女的组织,组织中红莲的代理人数次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铁定是圣塔莉萨慈爱的恩典,亦是魔女会互助精神的昭显,令他们无比感激。再者,没有护国者的首肯,他们不敢主观臆断绯红勋爵与塔莉萨之间的关联,渎神的罪名很大,渎圣的罪名也不小,哪怕贵为王室成员。
瑟莉斯拉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轻声询问在卧榻之上的玛丽安娜:还有十分钟你会开始阵痛和宫缩,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去产室。
怀着激动和紧张的心情,玛丽安娜坚定地点了点头。旁边缇莎女士稍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将自己的魔力分给她一部分,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但此刻对于魔女们而言,是最有意义的鼓励:“孩子,别害怕、别紧张,我们是专程为了守护你们一家平安而来。神明与圣贤在上,一切都会平安顺利的。阿格里尔为你准备好了产后的所有措施,你无须担心。谁敢让你坐月子受一丁点气,我必会将它丢到蜘蛛洞里去。”
临行前,玛丽安娜提出想见见父母亲,从大清早便守在王太子府邸的罗兹公爵夫妇受召前来,激动地握住女儿的手,一时间眼泪吧嗒:“我的好孩子啊,你终于熬到了这一天,这么多人守着你,你和孩子们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谢谢父亲母亲养育我到今天……我一定会回应你们的期待,为了罗兹家族的荣光。”
“先别说这个了,你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其余的那些之后自然会水到渠成。孩子,好好听绯红勋爵的吩咐,我们等你生产完了再来看你。我们和家族一直都会为你祈祷的。相信你最崇拜的塔莉萨殿下和王后陛下一定也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看着你呢。”
即便玛丽安娜知道母亲说的很委婉的原因是王后陛下只是失踪没定死亡,可不得不说人家后半句说的真准。喏,就在这个房间静静地看着呢。
等生产前的临别和祝福的话说完,瑟莉斯拉再次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了,于是小心地将玛丽安娜抱起,放到早已准备好的平板推车上,由缇莎女士、大公夫人安娜贝尔、阿格里尔、自己和琉赛亚一起推进同层专门设置的产房。
基于对绯红勋爵的绝对信任,产房这次连王家御用的医生护士都没有放进去,只是在外间待命,因为从死神首席祭司以及勋爵那里听来,爱妻的生产会非常顺利,琉赛亚的祈祷和治愈术能让她接近于无痛生产,就是要费点力气。
产房外,十位精挑细选的女仆已经准备好,等尊贵的王室继承人生下来之后,抱到另外一个房间清洁并裹上襁褓。
随着产房的门关闭的声音,玛丽安娜的生产征召开始显现了。
王太子阿格里尔不由得紧张起来,初为人父没什么经验,他只是看着爱妻开始忍耐与变化的表情,心就慌起来,握着玛丽的手说着安慰的话,话都捋不直舌头。直到瑟莉斯拉在他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仿佛注入了一股坚定的力量,犹如火焰驱散了前来袭扰的鬼魅之影。
“不要慌,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产房,有至高神明兜底。距离开指到生产标准还有时间,殿下,给你看场好戏。”说着,瑟莉斯拉拿出了一面魔法镜子,悬浮在一边,这时候,玛丽安娜伸手扯扯瑟莉斯拉的衣袖,努力表达着自己也想看,说不定想要出生的孩子们也是。
昨日晚,王太子按照吩咐,安排好了生产的程序、所有人的分工和等待位置。此时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产房外,十位女仆已经在此处集结,她们各个肤白貌美,千里挑一,每一位都是宫廷高级女仆,对生产服侍的一切程序和工作了然于心。
艾尔雅·银凤受命来到这里,自然是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安排。恩师告诉她要穿着最得体优雅有气质的礼服,带着两箱子白金币放到众女仆面前,即便她们受过严格的训练,依然掩藏不住的眼波流转,每个人的瞳孔里都映出白金币灿灿的美丽光芒。她们明白,这是恩赏。
艾尔雅轻轻拍了拍手掌,示意自己要开始说话了:“众位女仆,按照惯例,王室生产这样的大事,王室会奖励一部分,神殿会奖励一部分,这是属于你们辛苦数日的酬劳,均分,大家都有份。但是呢,众所周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抱到我们尊贵的继承人。这份殊荣,你们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哎,分不均啊。”
女仆们的表情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一点积极的变化。因为她们注意到艾尔雅身后,伏罗希手里那个类似抽签的箱子。要不是现在需要站姿标准符合宫廷礼仪,她们恨不得搓搓自己的手,一定要抽到那个好签。
“哦,有件事我忘了提,绯红勋爵说过,看殿下的肚形,有可能会是双胞胎,所以,能最先抱到几率或许会倍增哦~”
有的女仆们顿时小声发出喜悦的感叹,表情更加兴奋和热情,有的女仆依然抿着嘴角,表现矜持,似乎昭显着自己忠于职守的冷静和理智,亦有人神情短暂地复杂、眼球不安晃动,被角落里隐藏本来面目的白骑士所捕获。
“来来来,大家开始抽签,抽到红色的算数啊。请务必攥在手心里,不要被其他人看到了哦~等到我喊公开的时候,大家再把手心翻过来摊开,看看谁才是最幸运的人~”艾尔雅尽力扮演着助兴节目主持人的角色,挑动参与者的内心,营造气氛,同时仔细观察着这十个人,到底谁是内鬼。
女仆们纷纷点头,伏罗希将抽签箱子放到她们面前,大家逐个从箱子里抽签,有的人将签直接攥紧默默给自己打气,有的人还做出虔诚祈祷状,似乎都想要获得那份一生一次的幸运。
“好,现在请大家摊开手掌,谁是那个幸运儿呢?一、二、三!”
从左到右第七个女仆,她的掌心出现了一长小小的红色签。
“哗啊~~”顿时,其他女仆们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有羡慕、有嫉妒、有不甘,也有无可奈何,她们将自己的表面情绪控制在惊讶,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不恰当的要素。
抽中红色签的女仆名为布丽娜,她矜持地微笑着,一如其职业与素养,进入宫廷侍奉,自当随时保持优雅,眼眸中流露的期许光芒,似乎是在等待着艾尔雅的认可宣告。艾尔雅点点头,又让剩下三位女仆打开掌心,是和前面六位同样的普通白色签纸。
“恭喜你,幸运的女士!”女性精灵圣骑士欢喜地击掌,“你将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殊荣’!第一位——”
艾尔雅话音未落,一道划破空气的“嗖”的不和谐音瞬间出现,又瞬间消逝。还没等女仆布丽娜说点什么,有什么呈蛇状的物体在一秒内飞速缠绕了她的身体,若隐若现的电流声轻微地略过,下一秒,布丽娜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紧缩,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紧接着,她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全身轻微痉挛,完全说不出半个字来。比起□□上的痛苦,灵魂仿佛被丢进油锅炸了一遍,她的意识和大脑陷入懵圈的状态,双眼瞪得老大,视网膜上所见的一切都无法传达到脑海中,眼前瞬息万变的现实似乎与意识已经被生生割裂。
周围的女仆们条件反射地散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才瞅见一条金色的鞭子从布丽娜身后袭来,瞬间将其捆绑并击倒,持鞭子的似乎是王太子府某位排名并不在前面的执事。执事向艾尔雅使了个眼色,她秒懂,拍掌三下,朗声呼唤到:“阿加莎~进来逮人咯~‘第一位’敢在王太子府邸撒野的邪恶异端。”
说着,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女仆的膝盖,又用脚尖勾起对方贴地的脸,那可是多好看的一张皮囊:“不好意思,这里所有的签,都是白色的。”
落入陷阱的异教徒终于眼露凶光,自己明明潜入进来的时候一切都天衣无缝,镇守这座府邸的人为什么会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还是自己刚才太心急才落入了陷阱?
“这种恶当连傻瓜都不会上。所以,你到底在急什么?”
“艾尔雅,别跟它废话了,想要继续蹂躏这种邪恶的异教徒,跟我去刑囚室玩。”阿加莎带着早已在另一道门后面待命的异端审问局下属们,冲进来将动弹不得的“女仆布丽娜”用魔法镣铐和锁链捆好,此时金色的惩戒长鞭已经缩回了持有者的手中。
阿加莎向着产室的门口行礼,禀告到:“两位殿下,一切多有打扰,请安心生产与陪产,剩下的由异端审问局为您处理,在下及同僚们就此告退。”
这道插曲来去如风,不过短短地几分钟,却让产室内生产和陪产以及接生的人们心有余悸。
白骑士的声音借由星界天使斯黛拉的传讯在瑟莉斯拉的耳畔响起,他说他要亲自跟去审问。
瑟莉斯拉点点头,目光温和地回到玛丽安娜身上:“殿下,余兴节目看完了,我们该努力做好今天的正事了。孩子们期待着被你们的爱所包围。”
原本很怕痛的玛丽安娜发现,在琉赛亚·月咏的祈祷术和治愈术维护下,生产的撕裂疼痛减轻了很多,现在更像是在排出身体内的异物。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起在乡下庄园玩耍的时候,在家禽的巢里见过,它们生蛋时的样子——天哪,为什么如此相似,为什么又会想到它们?
用力数次,玛丽有些疲惫,她疑惑着这第一个出世的孩子到底还在眷恋着母巢什么,是温暖与安全吗,孩子,外面虽然有些危险,可是愿意守护你们的爱与责任有那么多,不要害怕呀。
为了缓解产室里愈发紧张与沉默的氛围,瑟莉斯拉让王太子来试试他身为父亲的直觉:“阿格里尔殿下,要不要来猜猜,第一个出来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介于绯红勋爵从未透露过这双胞胎到底是怎样的组合,阿格里尔只能从自己最期望的愿景来谈:“我希望第一个出来的是女孩……没有原因,可能是我从小被玛丽庇护,知道有姐姐的感觉是多好。”
整个产室的人都觉得,这情商,简直高麻了,丝毫不矫情,百分百能夸得老婆心花怒放的。不仅女士们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琉赛亚也表示深切赞同,说到了心坎上,姐姐是弟弟们人生中遮风避雨的大伞啊。
在用力的间歇,瑟莉斯拉拿了一瓶平日里卖给冒险者的力量药水出来,建议玛丽安娜喝一些:“虽说给魔女们用力量药水很奇怪,眼下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玛丽小心地喝了半瓶,力气顿时恢复了八成,深呼吸几次后,再度用力,脸都憋红了。
“哦哦!加油!十指开了!我摸到孩子的头了!玛丽!你做得好!”瑟莉斯拉亲自负责接生,一如她在多弗尔村给村邻们帮忙那样,不断鼓励着王太子妃继续用力,“出出出出来了!再加把劲!嘿!”
房间里有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盆,缇莎女士激动地看着儿媳生产,目睹绯红勋爵将第一个婴孩掏出来,血淋淋的,迅速递到她的手里:“拜托您了。”
“阿格里尔,你猜对了!还真是个女孩!”缇莎女士略微沙哑的嗓子一下子尖了几分,用高亢的声音对儿子呼喊,“是姐姐!小公主!”
魔女们看到魔女的后代,会有一种特别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仿佛未来这孩子注定的命运就是沿袭母亲一辈的道路,在圣塔莉萨殿下的庇佑中,成就非凡的功绩与名望。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国王后,更像是深山里捡到婴儿的孤身魔女,得到了能够传承自己毕生所学的继承人,那般欢喜雀跃。
她先是用合适的力度拍打女婴,让她发出响亮的啼哭,一如午时耀眼的太阳那般,洪亮的声音能传到其他的房间去,让等在外面的其他人也能第一时间分享喜悦。接着,她认真地清洗婴儿身上的羊水和血迹,心中涌出很多很多的长辈的爱,以及对儿子多年以来的亏欠,令她忍不住落泪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