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积德是一种玄学。

守护者是很现实的人。

它不知道自己眼下做的这些事情到底算不算。

点亮一座又一座城市的守护灯火，迁回了很多很多的人，缓解了格赛特的压力，又令原来的城市不至于荒弃，被白雪掩埋。

这种可谓“资敌”的行为令那些受助的部族领袖对它心情非常复杂。它们抱怨说，既然你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早点来的话，多少人可以免于死在迁徙的路上。

没有傲慢地说“不帮忙是本分”，或者找别的理由，守护者只是淡淡地问，你们听说过陌暮氏族这个虎人的小氏族吗。

其中一个食人魔族长迟疑地说：“记得是在海边捕鱼的一个小部族，微不足道。那又怎么了？”

“好一句‘微不足道’。我算能理解你们为什么有真龙指导坐镇，却还是这副扶不起来的模样了。那我这样的外来者，又有什么义务来帮助你们？”

“等下，这之间的关联是什么？”熊人首领完全转不过弯来。

“没什么，想说你们不过还是一盘散沙罢了，所谓的大部族，看似在部族首领的统括下，团结一致，声势浩大，能凑出入侵邻国的力量。实际上，层层压迫，最小的单位不能压榨就舍弃。遇到这种极端气候，跟我说早点来就可以减少减员，实际上最不珍惜人口和劳动力的，是你们自己，怎么，嫌生育率太高了？”

比起精灵们的生育频率，其他种族都算高一点的，北方虽然生养的条件不一定有南方好，可它们愿意赌，愿意选拔出更优秀更强壮的，弱者被舍弃是北方的规则。

几个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如果承认“弱者应该被舍弃”是北方的规则，那么，白骑士现在就可以说一个月后我不续约，你们趁此机会，自己多筹备点过冬的柴火吧。

那个食人魔首领脑子转得快一点，追问到，既然白骑士这么说，那么，陌暮氏族现在有下落吗？记得是有大部分人从海路流亡，一小部分人据说被卖去矿山了。

“他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很艰辛但没人欺负它们的地方。至少这个冬天会过得比你们温暖。”它并没有透露虎人们现在得到了新生的生活，只是严肃且淡漠地告诫它们，“管好你们自己，别埋怨他人，别找借口，把自己的问题收拾好，你们起码能够获得比现在好一点的生活。”

临走之际，白骑士拒绝了得到好处们的首领的宴请，它们急切地问如果遇到棘手的事能不能找对方再行交易，条件好说。

白骑士回答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视情况再决定是否达成交易，我不会关闭机会的大门。至于联系方式，到城中设置火焰祭台的地方献上烤熟的猎物，向掌管火焰的元素领主-泰斯塔罗斯祈祷并陈述，如果它接受了供奉，就会联系自己，到时候再面谈。

啊对了，不必在供奉之物里掺点不该掺的东西，元素不吃那一套，但包藏祸心的人一定会吃下元素领主的怒火。

做完这一切，苏赛塔回到高塔，将碧岚高塔附近可能发生的情况跟族中中层与高层交底，说自己需要和伊萨克去一趟很远很远的某地，解决连古神都忌惮的危险之物。让他们做好最坏的准备，这次的血月之潮是积累了许久之后的状况，若是高塔魔物外溢太严重，随时做好撤往金桦树城的准备，明早之前，将塔中剩下的冒险者劝离。

族长领命，他承诺一定会完成守护者的嘱咐。

守护者没有去见它的学徒们，这样只会让大家平添无谓的担心，族长与元素贤者们会组织好一切的。

瑟莉斯拉这边也做好了在她看来尽可能要做的准备。

将法尔尼鲁之纺锤号的一个房间改造出来，在池子里填满了镇静和愈疗用的炼金软泥。将血月的天象仪杖交给了老爷子，并嘱咐万事拜托，只要它们两个不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打起来就行，以及，如果血月之潮提早消退但黑蜂山谷还没清理干净的话，那么视情况启动天象仪杖的血月之潮唤醒效果。

“很少看见你这样严肃和担忧。”图图利看着她在一边考虑一边检视可能用得上的道具，对瑟莉斯拉说，“比远征北方，面对未知敌人时都更如临大敌。”

“……因为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对一个商人来说无利可图，却又不得不去面对。我的理智告诉我，消灭黑蜂山谷的隐患，我可能管不了什么，也做不到什么，甚至连靠近都要慎之又慎。如果什么都不做，我的灵魂会非常非常不安，看着别人去付出，去直面危险，条件反射地想为他们做点什么，这样的话，至少自己会好受点。”

老爷子心中被戳到了柔软处，忍不住感慨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瑟莉斯拉稍微停顿了几秒，知道老爷子在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摇头表示明显的否定：“这与善良关系不大。只是我在想，如果世所罕见的超越者们遇到什么意外，下次，又有谁能为这片大陆撑起一片和平与安宁？我毕竟不是勇者，只是个追求赚钱、快乐、和平与安逸的，有幸能结识他们的普通人罢了。”

老爷子砸吧砸吧嘴，心想：果然，塔莉萨对上辈子生活感到厌倦，想重新开始……可能卡琪雅也是这样想的。

越是这么想着，对家里面的所谓龙族议会就越发嫌弃，要不是为了有人能分担龙岛的运作日常，它早废了那些家伙的位置了。

突然，瑟莉斯拉停下了收拾道具的动作，忽然很不安地问老爷子，如果自己没有准确地预见这次的血月之日，出了差错，它们会不会怪我。

“说什么呢，傻孩子。梦是有意义的，如果精确到了时间，那必然是天象仪杖对你的启示。它不会说话，但会借你来说。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说到这，老爷子忽然叹了口气，“也该来了，要是血月之潮能攒上一整年的份再爆发，对大地来说，必定会是一次灾难。而我们眼前的麻烦都已经够多了。”

约定之夜很快就到了。

伊萨克已经提前侦查过黑蜂山谷，那种浓得让人有几分窒息的气味实在让他不敢恭维。异象者如此大规模圈地活动的情景几百年没见过了，当时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大，自己一个人不用血月变身就能解决，花一点时间就行。这次，可能真的需要挚友一起帮忙，发个疯，才能将这里彻底清剿干净。

事到如今，血月杆菌能“中和”这种本质而言毫无生气却能排列组合的黑乎乎物质，究竟是什么个原理，塔莉萨与后世的研究者们都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过那不是最重要的点，只要明白血月之力能安全封印，剂量猛一点能中和并让其失去活性和特性，变成普通碎渣就行。那种碎渣，敲碎了，几百年了都安安全全，放来当鱼缸缸底的底沙都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当一点其他的建筑渣土材料。

大概是天命定下的“一物降一物”的法则罢。这么看来，血月生在这个星球的旁边，简直就是守卫感十足的“卫星”。银月亮度很不错，感觉就只能是个夜晚的大灯泡。

黑蜂山谷上空的空气令白骑士很不悦，他问伊萨克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气味。伊萨克说，有点接近于塔莉萨当年给我闻过的，异维度世界里用来筑路的物质“沥青”的味道，沥青在热熔状态下会发出此种难闻的气味，冷却之后铺出来的路非常结实，耐磨，不是几百吨的车载重物，很难压坏它铺的路。

作为守护者，苏赛塔不是没有接触过异象者和异象体，但如此大规模聚集在一片地方所发出来的味道真的浓厚又难闻，先不说别的，为了这片大陆上的生态环境，也得片甲不留地干掉它们，否则的话，扩散开来，估计比古神的粑粑还难处理。

听瑟莉斯拉说已经找到了能处理古神代谢物质的方法？那这片大陆还真是幸运，历经劫难还是有生还的方法和希望，真好。

距离午夜越来越近，伊萨克与白骑士轮流盯着目前还普普通通的“血月”，直到他俩久久盯着那盘月亮，直觉告诉他们，大潮将至。

“我们散开。”伊萨克对白骑士说，同时也对身旁拿着干涉权杖的死神嘱咐，“按照预定，我们一人处理一半的区域。如果不小心无意识接近的话，老爷子你就出手干涉我们，天上的监控就拜托瑟莉斯拉的高级秘书了。”

“明白了，你们去吧，我会尽力避免你们产生无畏的冲突。”咏风者图图利……亦是死神卡尔玛应允到。它不想让场外的侄女失望。瑟莉斯拉和琉赛亚在距离黑蜂山谷南方边缘十公里的地方等待，随时准备接应力竭的二人。

同样得知行动的还有古神方，古神亲御傀儡国王和虚空幽龙子嗣在东北方向等待。伊萨克要为自己出如此重要的工，没理由还坐在家里等报告，没有人比萨塔亚曼图斯更忌惮异象者将它们的女神唤来。于是，它既期待，又担心。

恩底米亚固然担心它的导师，另一方面又对白骑士感到特别好奇。如果白骑士的真面目不是人类、精灵或者矮人这些常见普通种族的生命体，恩底米亚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们太过局限，延展的可能性还是差了一丢丢。

在血月设施中受伤并感染血月杆菌，超过一定的限量会带来负面演化，这种案例不多，但的确有。血月杆菌也是会掂量宿主值不值得它们寄宿和发展的，怎么说呢，就很狡猾。

一般而言，如果白骑士也是异族的话，这个消息放到教国或者拉克索王国去，估计舆论上也能掀起一阵波澜。可在有着守护者苏赛塔这样一早就直白地说自己是异族人的存在，似乎就算是那样，人们估计也就惊奇一阵，最后慢慢习惯了吧。

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的过程中，血月的天象仪杖开始微微闪烁淡淡红光，老爷子和弗雷心中一紧：终于要来了。

肉眼可见的月盘从普通的白色，从月面的中央开始涌出越来越多的暗色，弗雷大骇：“不对啊！以前都是从月极的南极开始往北极蔓延的！”

星界天使-斯黛拉仰望血月，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大家都不太听得懂的话：“‘涌泉之眼’开始喷发了……主人，你需要提前吟唱镇魂歌，在血月之潮涌满月面的一半时，我会提示你。”

“了解。”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瑟莉斯拉突然感觉到灵魂中的一丝微痛。意识短暂地模糊了十几秒，耳边仿佛有不认识的奇怪生命体的声音在回响——“涌泉之眼喷发之际，将是千年一遇的大潮的降临。”

千年一遇？！

瑟莉斯拉顿时心慌起来，她完全来不及在意这个回响是怎么出现的，立刻告知已经启程的两人还有老爷子，对执行任务的伊萨克它们，担心程度指数级上升。

血□□涌开始，剧痛如潮水般蔓延到四肢百骸，在身体周围形成微微发光的血雾，模糊了原本的轮廓，在痛楚中，伊萨克忍耐着告诉苏赛塔，向血月呼唤支援，“故乡”是遗民们最强的后盾。

在月面翻涌的潮水似乎感受到相当强烈的呼唤，喷涌“泉眼”——海窟深处爆发的潮水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血潮球体，仿佛受到应允般脱离了血月自身的重力，开始从数万公里外的血月朝呼唤信标的地方投去。

斯黛拉监测着天空以外发生的一切。

“‘血潮弹’已经响应遗民的召唤出发，到达时间最快还有一小时。”

“在此之前，黑蜂山谷的异象体开始产生排斥行为并迎击。”

感受到威胁，那些立于山谷中的悬浮晶体开始向天空中掠过的，产生巨大压迫感和明显开始散发式广域攻击的威胁目标发动还击。纵使瑟莉斯拉的法术“红莲的宫灯盏”环绕在已经显现原身的血月遗民身旁，依旧无法照亮那深黑深黑的物体本身，只能让伊萨克与苏赛塔在有限的范围内判断异象体喷射出的弹丸或者“黑暗射线”的大致位置和形状，进行有效防御和闪避。

幸好，异象体水晶所产生的发射弹药或者射线不是智能追踪的，发射之后基本呈直线运动，不会变轨，洞悉这一点的两人，在无比充盈的血月之力加持下，持续高速飞行。

苏赛塔不断召唤血月的殉爆虫，滚落地面，虽然无法像上次在长棘海星与法螺群岛上那样可以无限寄生，无限延续循环，但持续不断的召唤，只要血月大潮持续，它的力量就可以无限制造和召唤，殉爆虫自动寻找异象体晶柱，爆炸，直到身体里的血月杆菌完全覆盖晶体全部，紧接着，持续不断的殉爆虫继续爆炸，直到确认足够的血月杆菌入侵晶体，将其完全中和，双方都失去活力，变成黑曜石或者煤炭渣一样基本无害的物质。

谁也不知道原由，或许这就是天命注定的相克。

伊萨克则召唤迷宫的大镰，这柄由迷宫辉石亲自为管理者创造的特别武器，在遇到大潮之日，更加亢奋，它分裂出几十个自己的复制体，并指挥复制体在近地面的地方高速旋转与收割，勿论是防御晶体还是蠕动的从凡世生命转化来的异象者，统统割裂与斩碎。

它俩犹如猎隼袭击鸡圈一般，将地面上试图反击的一切都统统碾碎和炸碎，那些仍然保留有一丝理性的非生非死的物体终于理解了何为“恐惧”，纷纷涌入山洞和地下进行躲避。

那可不行，别想逃。

苏赛塔下意识这么默念着，忽然，它感到讶异，明明疼痛的程度与过去不相上下，在瑟莉斯拉警告的千年大潮中，自己竟然还能保留意识！甚至能敏锐地感觉到，如果稍微接近死神卡尔玛所在的山谷中心的劝离点附近，血月天象仪杖会发出告示，让它远离伊萨克负责的领域，避免双方血月召唤武器所造成的误伤。

这种剧烈的疼痛第一次让它感到尽可能的清醒，不再是仅仅只有折磨到自己会发疯的苦楚。它第一次在血月之潮中清晰地感受到伊萨克通过魔力链接传来的意念，第一次聆听到远处传来的或许是瑟莉斯拉她们虔诚祈祷，第一次感受到应该是来自死神，甚至是古神的殷切期盼。

诸多的声音与思念夹杂在嘈杂一片的战场中奏出混响，身心剧痛让它的勉强维持的意识继续去试图抓住这些救命的稻草或者绳索，仿佛它们在拽着它荡过污河。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在心中慢慢滋长，像极了发芽的种子，陆续长出藤蔓。

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比起忍耐痛苦，伊萨克的胸中充满了喷薄而出的热情，它激动地对挚友说——在清醒的意识中彻底解放我们的力量吧，血月遗民不会让为我们祈祷的人失望！我们不会再迷失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