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比乌斯的话令苏赛塔茅塞顿开。

眼下，召集碧岚部族高层开会研究还为时尚早。最优先要做的，是考察工作，能顶着风雪与酷寒去艾切王国考察调研以及谈判，除了精神好，身体素质也得过硬。

距离瑟莉斯拉指明的血月之日还有五天的时间，足够它去走一走，看一看。

在拉克索王国的封地后面可以找国王与摄政王兄弟俩谈，想必他们不会拒绝白骑士的帮助与小小要求，自当厚礼奉上。

如何在敌国拿下一片地，还要那些兽人和灰矮人心甘情愿给打下手，这才是一种挑战和任务。

艾切王国，王都格赛特——

导师奥塔库斯消失已经快半年，剩下的四台魔力炉兢兢业业维持着这座城市勉强运转。灰矮人开凿了新的通道，将城外的过境的熔岩流想办法引入山脊的城内，这才保证了城市的基本供暖。凛冬肆虐，许多部族的首领们纷纷将自己的关系户和部族的主力往格赛特塞，原本承载力就有限的山脉都市变得异常拥挤，而外面被寒冬所迫的百姓还在艰难地向唯一可以遮风避雪的都市艰难地前进。

每天都有数百人在前往王都的路上凄惨地死去。

灰矮人傀儡国王坐在他不高的王座上，将报告丢在会议桌，用眼神和唉声叹气示意众部族首领自己传阅，惨状他已无力传达。诚然，他知道自己是个傀儡，纸面意义上的国王，可这位置坐久了，他不能说对于子民毫无感情和共情。

“我知道大家想保住自己的部族，这座星叶山脉山中的明珠是凛冬之中唯一的希望。可是，我们败了，导师大人留给我们的魔力炉是伟大的财产，能保住剩下的四座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再多的人继续涌入的话，格赛特就会变成拥挤的米缸，即便生活用水可以从外面运雪，在熔岩渠那里融化成水，但粮食恐怕会供应不上。去年拉克索王国交换给我们的粮食，是按照格赛特当时城市人口来计算两个月的，现在，城内人口几乎要翻倍了好嘛！所有的街道上都睡满了人！我们灰矮人一族还在不停挖掘新的空间，想办法让街道不至于被堵得水泄不通，不至于让排泄物和垃圾塞住整座城市……”好歹可以往熔岩槽里丢，就是气味比较感人。

抱怨累了，国王不得不歇口气。

各位部族首领面面相觑，它们也无比头大。按理说，因为气候而被迫迁往王都暂避的各大部族都会携带自己的粮食前来，但由于缺乏多样的搬运方式，沉重的粮车拖慢了前进步调，以至于在到达王都的路上，总是各种遇险和减员。

这也是“六柱”魔女-赫玛泰特会被邀请到部族议会的重要原因。

黑暗精灵业已复国，出于导师离去后对这位“六柱”魔女的敬畏，她所在的部族不仅已经恢复到曾经的土地范围，那些欺侮过黑暗精灵们的兽人部族还拿出不少物资作为赔礼，尤其是得知她与“红莲”的交情之后更是尊重有加，举止言谈基本算客客气气。

各大部族凑钱凑物资雇佣魔女，让她来参加部族会议，要么给困在路途上的迁徙队伍开个传送门，要不帮忙转移一下物资到城内来，或者有别的方法那更好。

将凑钱雇佣自己的那些部族的一部分人口先传送到格赛特，就用掉了赫玛泰特一颗S级的魔石核心，她心痛极了，然而能力有限的部族首领们根本无法原样补偿。

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迁徙和搬运，A级魔石核心能用，但大规模长距离迁徙，千人队伍，一次就要用掉一颗，这玩意也价值不菲，你们掂量自己的荷包，魔法的使用就当我这次看在严冬的份上做慈善了，施法材料不给我保证，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及，格赛特有它的好没错，但你们考虑过承载极限吗？将整座星叶山脉的主峰挖空的话，真的不会塌下来吗！

真塌下来，跟灭国无异。

饶是常年秉持优雅的魔女亦忍不住大声抱怨，她的焦急与烦躁相当真诚，魔女甚至动用她的石傀儡，在格赛特城外开始帮忙修建临时过冬用的石屋了，却还是难以满足不断迁来避难的百姓。

歇息的间隙，刚刚进入石屋放下行李的兽人百姓们，望着它们敬畏的魔女，在休息的时候露出疲态，有人拿出自己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尽管不值几个钱，却也恭恭敬敬地在魔女面前跪下，恳请她收下这份施予避难所的酬劳，代表了经历跋涉与苦难的人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

赫玛泰特只收下了不是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那些。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但它们就像虔诚膜拜神明或者神明使徒一样，你不收，它们反而很急。

能遮风避雪，在高处留下通风口和烟囱的简易石屋，赫玛泰特仅能保证基本坚固，不会轻易坍塌，若是突然来一场地震那还是死神要收人，没得办法。

正当入夜，她实在疲惫不堪，拖着倦怠的身躯盖完当日最后一座石屋，准备撤退休息时，一个笼罩在冬季斗篷里，看起来身形不像兽人和灰矮人的陌生人找到了她，当对方开口时，声音甚是耳熟，直接吓了她一大跳，以为自己产生幻觉。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怎样都想不通。

但那并不是重点，面对对方从袖口下掏出三枚A级魔石核心，于夜色之下，摊在手里闪闪发亮的样子，优雅矜持的赫玛泰特一时间内险些没收住自己的口水。

对方显然有事来访，面对这份利诱，魔女秒懂，遂低声问到：“要我帮什么忙？”

“很简单，带我去参加格赛特的部族会议，我可以扮做你的侍从。”

“至少得告诉我你想进去做什么，如果是捣乱的话，那我不会支持你。”那以后人家怎么放心地雇佣我呢。再者，你想潜入部族首领会议的场所，这不在话下吧？

“我只是打算跟他们讨价还价，最好能达成一笔交易。简单地说，我想在这个王国里讨一片中意的地盘。”

“真是艺高人胆大，能打主意打到敌国的地盘上，啧。”这样用埋怨的语气说着，面对诱人的报酬，赫玛泰特一把抓过了对方手里的A级魔石核心，算接下了这单生意，“明早的会议是八点半开，八点钟，我在这里等。”

“多谢。”

就这样，赫玛泰特堂而皇之地将他带进了部族会议的会场。

既然被热切地邀请至此，艾切王国从上到下便仅能指望“六柱”魔女的她能出点主意，动用一些大型的魔法，为汇聚至此的灾民们救苦救难。

“你们也看到了，修建石屋的进度、效率，与源源不断前来此地的民众相比，远远达不到供给要求，从心底说，无奈之举。这样真的是当下最应该做的吗？”

“那好歹给我们出个主意，导师走了，我们只能靠你了。”

赫玛泰特懒得跟它计较托人办事的态度问题，免得生气了长皱纹：“在我们那里，会将分散村落和城镇的族人汇聚到较大城市中来，然后使用A级魔石核心，一定范围内集中供暖。”

魔女话音刚落，便收到异议者们不满的抬杠和抗议：“说得轻巧！A级魔石又不是煤炭！说烧得起就烧得起！你是魔女，施法者，站着说话不腰疼！”

赫玛泰特不怒反笑：“啊哈？！跟我说烧不起A级魔石核心，那你们挖出来的煤炭干啥吃去了？堂堂矿产大国，不要让我笑掉大牙！”

灰矮人已经掌握了用煤炭制成无烟煤的技术，但需要人手、时间、源源不断的原料供应，以及稳定生产的场所。格赛特城内的工坊夜以继日地生产，诚实地说，不够用，整个生产链条被恶劣的天气中断了——格赛特以外的地方，原本有矿井、工坊的城镇，因为积雪过厚，寒流侵袭，已然无法开工。就算能，一天能生产的无烟煤只够比维持工坊多一些，不可能下到矿井应用，还嫌瓦斯爆炸和氧气不足不够危险么。原料出不了矿井，说什么都白搭。

傀儡国王赶紧插嘴转移话题：“现在似乎提煤炭也难以赶上营救众多子民的性命，我们只能等来年天气转好之后，多开采，多储存，多制备一些煤炭制品。现在最重要是怎样才能应急的问题。”

赫玛泰特坚持己见：“我的意见是，不要继续集中迁徙到王都，王都不堪重负，城里早已乌烟瘴气。将各部族的人口集中到大一点的城镇上，想办法集中供暖，按计划分配粮食，学学隔壁德弗洛王国。”

魔女的话引来一阵唏嘘，它们抱怨这不是鬼打墙，转了一圈又回来，解决不了问题。

赫玛泰特见状，认为是时候将真正的谈判者引入此地并介绍给他们了：“那你们试着跟能提供这些条件的人谈过吗？”

总算有兽人首领态度怂了下来，似乎它们对那顿贯彻山脉都市的龙啸记忆犹新，绝不敢忘：“你该不会是想说‘红莲’吧？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们也想试着与真龙谈一谈，向它请求，虽然……我们能提供的贡物可能很难令它满意。”

魔女嗤笑着给他们的“希望（妄想）”泼了一盆冷水，自己想要联系红莲都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凭你们这些喽啰，可笑：“红莲你们就甭想了，战争终结之后它没有再联系过我，大概真龙一族的搜寻者另有工作要做。不过，我昨天碰见了一个‘熟人’，他倒是对格赛特眼下的困窘有那么点可以帮忙的余裕。”

部族首领与傀儡国王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猜到答案，多少有些好奇。

“先说好，人家是有帮忙的余裕，你们能不能得偿所愿，还要看诚意。”说着，赫玛泰特微微侧身，示意不远处的侍从取一把稳妥的椅子来。

椅子搬来放到魔女旁边，赫玛泰特没有回头：“我引荐至此，现在，你自己和他们谈。”

此时，赫玛泰特身后带着黑暗精灵一族面具的神秘斗篷侍者，直接在艾切王国部族会议的桌前坐下，开口就是令众首领惊诧与惊吓的声音。

“有一阵子没见了，北方的诸位。”

白骑士！！！

这声音令在座的十几人浑身战栗，屁股从发烫的座位上瞬间弹起，青筋突出，毛发喷张，瞳孔之中无一不满溢着惊恐，甚至条件反射抽出了自己允许带上会议的部族装饰用匕首，尽管心里知道动粗是徒劳无功。惊吓之余，艾切王国的死敌会突然出现在最为重要的会议上来，部族领袖下一刻立即对魔女怒目相视：我们邀请你，你把这家伙带来，几个意思？

赫玛泰特在面纱下白了他们一眼，双手一摊：“你们就当这家伙用刀架着我脖子，威逼我带他进来的，不行吗？说得我好像打得过他？”

白骑士的传说在实战战绩的基础上变得更加玄乎，傀儡国王对自己国都城池脆如纸张的防御本来就不带什么多余的信心，遂主动调节紧张气氛，他对那日地下封印房间，白骑士的义举充满感激，大喝道：“都坐下！！来都来了，我们也赶不走，不如听他说说，他能给我们帮什么忙，又想找我们索要什么作为报酬。”

“可是——”

“可什么是！你能耐了还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唉声叹气，抱怨个不停？”邦的一声拍在厚实的长木桌上，国王本来就被这些人吵得烦躁，遇到些死倔又杠精的家伙实在忍不下脾气，嗓门一扯，音量全开，以前从未在这些高傲的部族首领面前大小声过，“开会开会！开会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你以为我和大家想来听你发表长篇大论污染耳朵的长篇演讲？！不想好好过日子就带着你的部族滚出格赛特！回去在凛冽的风雪里躺平把自己埋了！这里不收蠢材！！”

一时间，会议厅堂里鸦雀无声。自从导师被真龙逮捕后，格赛特城里还是这位傀儡国王充当着和事佬，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部族议会，毕竟灰矮人一族掌握着技术，对魔力炉的维护是他们的使命和职责，多少还能抽出点空帮衬其他兽人部族，这些兽人部族的首领尽管有时候互相不服，多少会给这位名义上的国王一些面子。

看着面前这些糙汉子的兽人们被灰矮人国王训得一言不发，缩着脖子，白骑士在心里暗自发笑——对啊，道理就这么简单，识时务反而却很难？

“我也不想浪费诸位的时间，简单来说，我想找你们要几块地。”

一听索要土地，这一个个的脸上写满了群情激奋，刚落座的屁股又烫起来，仿佛座椅上有烧红的钢钉，又好像要块地能从它们身上剜块肉下来。

此番景象不出所料，这些部族领袖将土地视作势力范围的最直观度量尺。一听要挖墙脚，个个敏感得不得了。

“听到这里觉得不能接受的请暂时离开，我只跟能接受的继续谈。”

这句话反而让那些对白骑士充满敌意和怒意的人感到了迟疑——我该离开吗？我为什么要离开？他能给留下来的人许诺什么好处？

最终，十几位部族首领面面相觑，倒是谁都没踢凳子愤怒离场，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关乎自身部族生死存亡利益攸关的大事。

“你们这里有十五名部族首领。我大概想选五处备选目标，在备选目标里选三座作为正式标的。我要做什么暂时还没有确定，只是想先圈地。圈下的地每处不超过五十平方公里，对于复原广阔的群山之国、你们的地盘上，不过是一块脚指甲那么大点的地方，而且我不会索要你们已经有城镇建立的地方，会远离这些地方，不构成打扰。这个前提条件不是很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