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那头，伊萨克从储物栏摸出一枚小沙漏，开始计时，继续批改送来的文件，与文官们交谈细节。过了大约五分钟，又有一位斥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喊着刺梨城来报，远海观测发现海龙利维坦靠近，城市受到大规模海洋魔物上岸冲击。

当场所有文武百官脸色赶上下水道那般黑，少说也是臭得发紫，很不健康的那种色泽。大概从国王（古神）到臣下，内心都是心照不宣在念着同一句话——破屋偏逢连夜雨。

不走运几次和几十次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怎么能应付过去是唯一的共同追求。

好歹古神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再多的困难叠加到一起，便不足为奇，问题得逐一解决。因此内心的波澜就波澜了那么一小会，很快，作为傀儡的人类国王的心率迅速平稳下去——哦，知道了。在它看来，比起漆黑恶心令人恐惧感极度放大的“异象者/体”，海龙利维坦这种血月设施诞生的魔物/魔兽好歹有血有肉有生命，死了都能带来优秀的素材，相比之下有意义得多。

“强度评测有大概结论吗？”伊萨克讯问斥候。

“保守估计……S+。”德弗洛王国对于魔物检测在斥候队伍中部署了专门的人才，进行观测时会打出一个大致的标准以供上峰制定对策时参考。“按您当年给魔物鉴定名录上订制的强度标准，海龙利维坦的幼龙不会低于S-，出现的是相当成熟的大型利维坦。”

“海龙的头部是否有特别的角或者其他装饰？”

“有一个角，但没有别的装饰。”浑身湿漉漉的斥候看起来瑟瑟发抖，很快有王宫的侍者过来给他带来更换的衣服，只要这边问完了话立刻就去换掉。

“知道了，不是帝冠利维坦就行。下去吧，换身衣服，吃点热食，别重感冒。”

“谢过首席大人。”

报告书里用珍贵的魔晶石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效果不是特别好，因为当地风雨大作，海浪卷涌，空中骑兵能让自己保持平衡和稳定是极为困难的事，伊萨克不会苛责他们。

“你也瞧见了，我分身乏术。”伊萨克将报告书从桌子上滑给对面。

“两头成年的利维坦同时搅扰滨海城市……这可有点巧。伊萨亚斯，你怎么看。”傀儡国王拿着报告书和珍贵的照片看了又看，问他，“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先驱。”

所有的人都怀着惴惴不安……应该说是极度不安的心情，紧张地看向伊萨克，神色忧虑焦急。

“以前从来没有报告过这种事，两头成年利维坦一起冲击近海。我有个恶劣的猜测，你们要听么。”

“只要不灭国就不是最坏，你说。”

“去年第四季的血月之日迟迟未到，眼下都要今年的二月了，按照以往惯例，血月之日越是推迟得久，下一次到来时的血月之潮对血月设施的影响力就越大。所以我在想，按照我以往对血月设施的观察，一个设施对于阶层代管者（设施管理者之下的每一个阶层的管理者，二级BOSS）的数量一般而言，绝大多是时间都是容量固定的。但是不排除设施管理者会借蓄力很久的血月之潮的能量制造一个全新、更强的属下。然而设施容量固定，想要造新的更强大的看守个体，那么唯一的办法是将旧的放逐出去。被放逐的阶层代管者离开血月设施基本就变成了野怪，它们需要自己想办法狩猎，东海向东无边无垠，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散落在外的野生魔兽，或者随之一起被放逐出血月设施的部分其他魔兽，往我们的东海岸驱赶，便于狩猎。”

虽然只是伊萨克的个人意见，但大家对此表示飞快接受，甭管其他的，这就算正确答案。

“姑且算是如此。关键在于你打算让谁去解决这头。”古神摆明了我这里就是没人了，稍微有能一点的已经在王国境内东奔西跑，你再去摇个能人来啊，“如果白骑士不乐意去，你在拉克索王国的那位挚友如何。”

伊萨克表情登时就很微妙，心想，我的挚友怎么你了，你翻来覆去地惦记它，哦，还有塔莉萨也算，旧日上司你是要吃几头的醋，我出去交个知心朋友容易吗。

遂斩钉截铁地回绝这个提议：“你就甭惦记它了，我还不想为了私事坏了它的名声。唔，我还是去劝说白骑士，可能还快点……但有条件。”

“你说。”

“不说是神明大人求人办事……这种说法不好听。你就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把你的许诺与奖赏亮出来，我好带筹码去劝。”

古神的傀儡严肃地思考了十几秒，最后觉得其他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后，抬头，严肃认真对伊萨克说：“他在教国什么待遇，我这里就给什么待遇。”

全场哗然。

将一个在德弗洛从未有建树的人，许诺如此高的待遇？！

在众人眼中捧到天上的许诺，却是不切实际的许诺——在伊萨克看来就是如此，古神若是能对标拉克索王国给白骑士的待遇，那还算诚意满点。毕竟，教国并没有给白骑士实际的待遇过，这点教皇厅首席武官是十分清楚的，因为白骑士的设定是“幽灵”、“云游者”。伊萨克不满意：“你还是给点实际的，这样，斩杀利维坦后，这头海龙的一切归他处置。之后的，我问过他再跟你商量。”

“理所应当。”

伊萨克离席而去。

还是有臣属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询问国王（神明）：“陛下，这样……真的好吗？”

古神泰然自若地回复他们——它知道这个人是在说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你们能解决的事，我一定会交给你们解决，因为你们是我忠诚勤恳的下属。但超过你们能力的事，我还要你们去做无谓的牺牲和徒劳的努力，那就是不珍惜生命和浪费时间，‘超越者’们既然存在，那就要利用起来，只要是伊萨亚斯能够节制的，敌国的人才又有何妨，为我所用才是意义。”

顿时群臣无比感动，有点小心思的也会自惭形秽，最终都会化为接下来踏实工作的动力。

或许，没有让自己去无谓地填坑，已经是神明最大的仁慈。

伊萨克回到舰上，驾驶员欧兹巴尔德已经唤回了在城里到处乱逛五位学徒，一听到恩师要带他们去见识真正的海龙利维坦，他们既兴奋又紧张。

艾尔雅·银凤双手颤抖地攥住高价搞来的一架魔晶石相机：“我、我一定要将利维坦的身姿拍下来，拿回去给父亲和母亲大人看！”

银币水母的萨布罗将自己的武器横看竖看，参与击杀利维坦都是不现实的，只能和体型不太大而且物理防御不是特别高的魔物作战：“光是亲眼目睹就是生平仅见，别人拿钱都买不到的机会，够吹一辈子了，要不咱们回头去凑个报社专访。”

异端审问官阿加莎更关心恩师与海龙利维坦交手的经历，有什么窍门否。

“很久很久以前，和塔莉萨去过东海的远海，那里有座沉浸在海沟下方的血月设施，塔莉萨给它取名为‘海渊螺旋湮城’，简称‘螺旋湮城’，属性是地下城。”伊萨克用魔法简单地在空中复现出记忆里螺旋湮城的构造，海沟之下，有螺旋向下，前往海渊之底的无尽阶梯与深窟，深窟之中有简单的巢穴，深海魔物们会从那里涌出，奔袭四方，吞噬食物，肆虐海底。

老师继续向学生们普及关于此地下城的简要概况。

掌管此处的是地下城核心管理者——帝冠利维坦，悠久而古老的存在，一般而言，深居简出，几乎与世无争。手下至少有四位阶层代管者，独角的成年利维坦，至于一些体型看起来是幼年利维坦的，数量不多，但会向外扩散游猎，仍然可以为霸一方。它们是海洋中使用魔法的高手，加之血月设施赋予的血统，依然够得上S-级别。

凡世生命中的S级队伍，想在海中捕获一头S-级别幼年利维坦，也需要极大的幸运和坚实的实力才行，至今获得此项殊荣的队伍，寥寥无几。伊萨克说，在德弗洛的历史博物馆可以去参观，捕获幼年利维坦的英雄们的画像都在那里。是的，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现阶段，一支队伍都没有。

哎？——

五个人一齐发出这样惊讶，艾尔雅手中的相机都放低了几分。

“那您捕获过利维坦吗？”

“有，一头成年利维坦，我独自打败的，塔莉萨在边上看着，最后用魔法锁链帮我拖回了德弗洛的岸边，海龙的骨架在距离王都提斯帕提尔一百公里外的某座名山上展览至今。”

“好厉害啊……”

“正常操作，我不用真理的惩戒之鞭也能做到。”

“哇啊，那更厉害了！”

“你们的任务是在我打败海龙之后帮忙收拾一下城里的残局。作为访客，能出一份力就行，别的我不做要求，希望这几个月你们身手没有退步。银凤姐弟俩我不勉强，身体是第一位的。”

“是！遵命！”

在到达滨柃城之前，伊萨克还有事情要做。

来到守护者的居所，犹豫了好一会才决定敲门，不确定苏赛塔这会会在家，或者已经去别地找任务做了，重点是它是否还在生闷气……然而，门开了，守护者的反应依旧平淡，看似无悲无喜，默默侧身，示意可以进来。

伊萨克说明了来意，也带来了古神那边对于那件事后续的一切处理结果。它不确定这一切能让苏赛塔满意，但希望借此能平息一些对方的忿忿不平。

“既然古神发话了，姑且相信一下神明的信用。我希望它们能真正地珍重你这样的存在。”

“所以……我希望你能消消气，再帮我一个忙：去滨柃城附近的刺梨城，斩杀可能是被流放的成年利维坦。听我说，萨塔亚曼图斯答应了我，愿意给予白骑士等同于教国的待遇——这个我觉得太虚，所以斩杀海龙之后我会找它要更实际的奖励。所以现阶段实际一点的，你可以全权处理在德弗洛捕获的你的猎物。要是太过巨大拖不动，我就找瑟莉斯拉帮忙，她有龙缚锁技能，能做到拖拽特别沉重的东西。”

苏赛塔以前和别的冒险者一起出任务时，击杀过海龙利维坦这样的海洋魔物，但那次遇到其他海龙群体一起争夺死去的同伴的尸体，考虑到队友的安全，它只能砍下利维坦的头颅，带领同伴撤退。后来是与伊萨克一起在远海游玩，一起较为轻松地击杀了落单的成年利维坦，两人很公平地对半分掉了猎物，若是这次能单独猎获一整头的话，着实心动。

“海龙的肉是珍馐，虽然有些人吃不惯，但是喂养你们部族那些豢养的灵兽是相当好的饲料，比起其他那些山珍，这样的海味更难得。海龙的皮与鳞是非常珍贵的素材……林林总总我就不多说了，你知道的。”

看着伊萨克局促的样子，苏赛塔心想，就算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帮忙的。毕竟，它清楚，想要给伊萨亚斯在德弗洛的威严与统括力提供支持，答应助力它向古神承诺的事，就是最好的方式。

“给我坐标，我会处理好一切。”没有去过的地方，可能需要瑟莉斯拉那边的星界天使来帮忙周转一下。

“十分感谢。”

“我们之间说这些，就太生分了。就当是你给我介绍了一件猎获，可以喂饱部族的。”

伊萨克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已经做好了苏赛塔可能会拒绝的心理准备，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就只能扭头去求瑟莉斯拉帮这个忙了。幸好，挚友从未让自己失望。

刺梨城近海——

海洋中的魔物还在浪涌般从海水里冒起来，疯狂地往岸上奔袭，可能因为是此处是深水港，成年利维坦肆无忌惮地靠近，已经让实力低弱的其他海洋魔物分外惊恐。

幸好城后有山，城内居民不得已纷纷往山上逃难，由于天气太冷，如此南边也逃不过零度以下，除非有巨大的山洞，否则他们在那里的营地坚持不了多久，城主只能加急汇报到王宫，请求增援。

“增援，真的会有增援吗？”篝火堆面前瑟瑟发抖的城内居民们绝望地想，“滨柃城早于我们被利维坦袭击，王宫的确增援了不少军队，但他们赶不走那些密密麻麻的海底魔物！”

“不解决那头巨大海龙，惊恐的海底魔物就算想回到海里去也不行！它们没有了家，我们也没了……”

“其他内陆城市，听说早就被乡下来的，互相逃难到各自城市的难民们填满了，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啊。”

“呜呜，我不想离开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