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底米亚在软泥大窝美美地睡过了一个晚上。

房间保持恒温，需要灯光只需要一个开关，有可供书写和阅读的桌子和台灯，运输舰的主人给贵客准备各种各样它从来没吃过的零食和熟食，如果不是自我规制，大概一晚上就能吃掉这些好吃的食物，并会厚着脸皮询问主人家还有没有更多。它一度觉得自己有点不想回家，跟着这艘船到处旅行，可能会是个好主意。想了想家里那些“嗷嗷待哺”的文官，还有在严冬中挣扎求生的国民，职责为先的本能令它忍下了这个念头。

舰上响起了广播，瑟莉斯拉在广播中告知全舰，已经回到嚎哭峡湾，鱼群侦测已经完成，即将行驶到预定渔点，处理专班需于早晨八点半前吃完早餐，八点四十就位到处理场。

下层通道传来一阵脚步声，恩底米亚赶紧下去看看，想参观一次真实的作业场景。

陌暮氏族的虎人们早已熟悉舰上的工作流程。

它们早早吃完，休息充足，精神抖擞地穿戴好了东家要求的工作服装和工作配置，迅速前往工作场地，各就各位。它们和普通的渔民没什么不同，满眼都是对渔获的期待。

恩底米亚觉得奇怪，他问作为领队的族长：这些渔获最终不属于你们，为什么你们还这么开心？

庞培回答说，不论怎样，看到这片海能提供丰富的食物和生存资源时，我们本能就会开心，待会您看到了也一定会感同身受的；再者，我们在勋爵麾下，获得庇护，有安全感，还能通过劳动得到报酬，购买想要的生活所需，比之前在故乡挨饿受冻被欺负要强多了，自然开心。能帮上她的忙就是我们的荣幸与动力。而且，经过我们处理后的鱼能更加方便地送到您那，快速分配，也算做好事吧。

瑟莉斯拉在广播里向大家报告。

风阻结界张开，纺锤号即将进入悬停状态，各工作位请准备就绪，负责敲鱼的工人到下舰口附近待命，注意站在安全围栏内，不要着急拖网。

恩底米亚感觉到运输舰缓缓地停了下来，目击运输舰下舰口的舱门打开，剧烈的冷风开始往运输舱里面灌，大家咬牙忍住，族长的兄长拉古尔靠近围栏处，用力敲击约束住大网的绳扣扳机，绳扣应声松开，新订的大渔网顺着坠子的重量滑往边缘，然后坠入海中。

弗雷亲自顶风冒雪飞到海面查看，兴奋得吱哇乱叫：“不错不错！很有搞头！”

负责扣合渔网网底的坠子刻印有符文师阿玛亚亲自制作的迅速互相吸附的符文，鲔鱼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了，渔网特别大，它们只能徒劳地往网上撞，却无法逃出。

瑟莉斯拉使用自己方便又常用的“龙缚锁”辅助并强化渔网的耐久度并迅速起网拉升。

“开始起网了，拉古尔，将扳机回敲！”必须将绳索主绳本身的长度回卷收回才行。

几分钟后，一大网的活生生的大鲔鱼就出现了运输舰底层甲板上，它们在网里蹦蹦跳跳、不断挣扎。

“第一网暂时就这样，大家开始处理！”

舱门关闭之后，冷风停止往运输舱里灌，虎人们发出欢呼，举起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大铁棍，围到网边，对着那些还试图挣扎的鲔鱼的天灵盖上邦邦邦邦一顿猛敲，吃饱喝足的虎人们凭借身强力壮，没用多久就让网里的渔获们安静了下来，紧接着，身形庞大的鲔鱼们被扛着或者抬着上了处置台，在昏迷中被大卸几块。

鱼骨被单独剔出来堆在一边，要塞来的两位负责处理鱼脊骨的精华部分。

因为不是产卵时节，没有鱼籽，所有的鱼内脏被掏出来，专门堆在一个箱子里，由弗雷亲手冻上，在箱子外面贴上兽类饲养专用的标签。恩底米亚问这些鱼内脏要怎么处理，得到的回答是发给炎誓军团去给飞龙们当点心加餐，补充营养。

大约两小时的样子，虎人们通力合作，完成了第一网约三十吨的鲔鱼处理，至于渔网里还有其他的收获，都捡出来给大家当加餐。

东家发布了午休指示，大家回到食堂去吃中午饭，午饭后休息一小时，接着工作。

在晚上八点前，整天一共起了三次网，捕获一百一十吨，当所有的渔获都装箱并送入冻库之后，瑟莉斯拉宣布可以下班，大家到弗雷那里，每家可以领到三升的小桶啤酒暖暖身子。

陌暮部族的妇女和老人适应了舰船上的厨房，瑟莉斯拉教会它们简单地使用烤箱和灶具，这样就可以为大家批量制作面包和烤肉（烤海鲜居多），用高汤大桶熬制海鲜汤，满足整个部族的三餐所需。一想到回家之后没这么方便的设施，她们觉得好可惜，却又不好意思向领主大人开口。

瑟莉斯拉安慰她们说，这个只是为了快速和效率，但石窖烤炉这样设施烤出来的食物会比这种金属烤箱的味道更好，大家不必介怀。

恩人的话她们会诚心接受，可心中还是对金属烤箱的使用便捷念念不忘，一想到能源这种东西不是她们能日常用得起的，那种波澜的不舍感觉便慢慢平复。

若是丈夫和孩子们能一直在这艘船上工作，大家是否就能一直在这艘船上生活？

有胆子大一点的妇女提出了这个问题，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瑟莉斯拉回复她们，这要视气候而定，多数时候，不可能一直将你们的生活困在这艘船上，你们的孩子还是要在大地上和海洋边成长的。远洋渔业……现在还不是时候，没有普遍应用的条件。

她们细细回味了一下绯红勋爵的话，纷纷点头：您说的对，我们没有翅膀，不应该奢望长时间停留在天空，孩子们不能幻想一步就从贫苦的日子跨入美好的日子。

瑟莉斯拉接着嘱咐到，我让你们上来，是让你们知晓，生活可以过成什么样子，如果你们认为这样是好的，那么就通过自己的努力，无限去接近它。告诉你们的孩子，劳动永远光荣，不要放弃努力和上进，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和部族。

她们纷纷恳切地表达赞同，充分理解之后，回去转达给家人。

恩底米亚就想不通，这样的好老板在自己国内为什么就是稀有生物，拉克索王国那边像她这样的人多吗？

弗雷虽然觉得自己关于这点发言权不够，却也直接地判断认为没那么好的事。

它对神之子坦言，这片大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依然还是黑暗丛林，大一点的城镇是灯塔或者篝火，有些许文明之光在闪耀，即便如此，治下依然有阴影之地。与其探究她这样的人在西部阵营的国度中多不多，不如将其视为塔莉萨的慈爱没有限制，她会逐一拯救她认为值得拯救的生命——但塔莉萨殿下……也仅有她这样的一人罢了。

“增加更多的人手，就可以处理更多的鱼……以你们的捕捞能力，一天根本不止一百吨。”

“别太贪婪，这片海就算再大，喂养整个德弗洛的人口还是不够的。”

“这已经是目前极端气候下救急所能筹得口粮最快的方法了，我们很需要。”恩底米亚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急，“你们能捕多少，我们愿意以合适的价格收购。甚至不需要你们做前处理，打晕冻好就行。”

这个时候，瑟莉斯拉听到这边恩底米亚与弗雷的对话，走了过来，眼神犀利地盯住虚空幽龙：“这事没那么简单，神之子。”

“为什么。”

“一味地依靠外援对你们并不是好事。假设死神大人用破誓之镰解除古神的咒缚之锁，我立刻就可以撒手不干，要么将这些鱼卖给本国或者教国，一定能卖个比德弗洛好上很多的价格，你要怎么办，去抱你的伊萨亚斯叔叔的大腿再恳求一笔大额物资吗，它就算是做慈善的，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你想要的一切。”

恩底米亚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气鼓鼓，反倒是泄气：“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更好，是回国去用武力逼迫领主们将家底掏出来，还是抱着荒谬的妄想去西边谈判，用黄金或者其他去交换？”

“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代表你其实有想法啊。剩下的只在于你用怎样的方式去变通执行，那些领主担心利益受损，那么就想办法用他们可以接受的其他补偿方式去当做筹码置换，如果你手头没有现码，那就画一个饼，他们可以期待的饼，将他们储备的物资先诓一点出来应急，不好么。”

“……”绯红魔女的这番话引起了虚空幽龙的思考，它的脑内立刻开始急转弯，随后抬起视线，很认真地拜托对方，“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我还是需要你这边的帮忙。”

“我们去会议室说。”

根据恩底米亚的说法，德弗洛有五位权势和影响力较大的领主，他们囤的东西不少，估计加起来也能抵半个德弗洛的国库日常存量，只是，他们都很自私，比较铁公鸡的那种，官方想额外从他们那里抠出一星半点，都要拉拉扯扯很久，除非神明震怒，派人强势问责，才会想办法配合，敷衍过去。五位领主私下里互相有勾连，基本相当于利益同盟，古神平日里基本容忍了他们，只要他们正常给国家上税、服役，遵守基本的律法，其他也就没太多过问。有时候他们会联合起来入侵敌对国家，古神这边基本也睁只眼闭只眼，选择性地派出官方军队去支援。

现在的状况，全国各地，地方上基本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敢说能分出多少资源去援助力量薄弱的地方，毕竟那样的话是吃力不好讨好的事，更何况，若是小城镇和村落消亡，人们会自主前往生存机会更多的大城市，更随了那些领主的愿。

这种状况对官方来说既好又不好，总的来说……能稳定地自给自足倒也算凑合，可地方势力强了就怕割据，架空官方上层。上一次苏醒的时候，恩底米亚没来得及将五大领主派系倒腾干净，剩了两家，就因为身体因素回归休养和沉眠，等他这次苏醒的时候，发现上次干的真就白干，气得郁闷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会，恩底米亚没闲心再去生闷气，而是提出了一个它认为可能是突破口的点。

“五大领主中有一个家族是位于龙谷边境附近，乔希乌家，他们的封地有一块是山脉围起来的乔希维尔山坳，非常难得地有一大块平地，本来，先前是可以种植粮食和水果的，但后来，从山背后的虚空代谢物质渐渐蔓延到他们的领地上，可以种植粮食和水果的山坳也受到了污染，他们不得不将经营的中心朝东边和东南方向延伸，那一块受污染的地方，面积大概有现在他们家族治理领地的二分之一大，也就是说，这块地方不可小觑，若是能重新净化的话，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诱惑和利益。”

琉赛亚有不妙的预感，问了一下恩底米亚那块地的范围，倒抽一口凉气：“……太大了。”

“不需要一下子弄完，就像分期付款一样，工程也可以分期完工。”瑟莉斯拉说。“重要的是，勾起领主的兴趣，撩拨他们对利益的渴求。经过这样冷酷的冬季，还是有更多的土地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是生存下去，延续家族的希望。”

金发的小少爷抚摸蹲在膝盖上的渡鸦，叹气到：“我可从来没给人画过大饼呀。”

渡鸦仰头嘎嘎地回应：“学着画呗，你看你姐姐，就能给摄政王画五个未来农林牧渔业新兴都市的大饼，人家吃到第一颗肉饼里的肉便觉得贼香。再说，你真的只满足于实验时那样的工作效率吗，不压榨一下……我说是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提升的空间呢。”

“你是不是说了什么真心话。”说着，琉赛亚揪住了渡鸦的后颈羽毛。

“我这不是很看好您吗……再者，圣塔莉萨殿下的圣遗物要在您手里发扬光大才行……”

听到这里，琉赛亚才放开了嘴瓢的弗雷。

也是……姐姐对我寄予厚望，才会将这么贵重的地下城至宝赠予我。

“哎……反正都是要付诸实践，我会加油的。”假装半推半就，不情不愿，目光看向姐姐，对虚空幽龙暗示，你要讨好我姐才有下文。

恩底米亚当然懂，用恳切的目光看向绯红魔女：“我知道，我的立场与父神不同，想要你给帮忙办事，当然要用合适的代价来换，所以，你对此开个什么价，或者，怎样才能让你决定下场行动。”

“凡事要去做，要么有目的，要么有兴趣。这样，你给我一个提起兴趣的理由，我就考虑让弟弟给帮忙画大饼。”

“让我想想……”

恩底米亚绞尽脑汁回想了一下神殿那边密探收集的关于五大领主家族的情报。

“乔希乌家的新任家主很年轻，二十三岁，艾默特·乔希乌，很意外地是一位女性。”

“家里没男丁了吗，为什么会要女性作为领主？”渡鸦心直口快地问。

“这就要涉及到乔希乌家的过去了。准确说，十年前，他们一家在巡视领地边缘的时候，艾默特的父母和兄弟受到了来自南边……血月设施涌出的魔物的袭击。艾默特因为体弱多病留在家中没有跟着父母去算躲过了一劫。自那以后，父母和她的一个兄长和弟弟备受血月之力的困扰和纠缠。她的兄长因为不堪折磨离家出走，最后作为冒险者死在外面，据说死因很惨，在血月之日发狂，避免伤害同伴而离开他们，与魔兽同归于尽，尸体被同伴们送回来的时候，家主一家哭晕了好几回。三年前，艾默特的父亲去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旁系的亲戚，只要他们认可没有被血月之力伤害和污染的艾默特作为领主，大概就有利可图……为了保护母亲和仅存的弟弟，她也不得不坚强起来，独自撑起这个家族。不过，乔希乌家族有个不那么好的规矩就是，若无可奈何之下非要女性来作为继承人，那么……必须打断她的双腿，确保她永远不会离开家族的领地，无论她攀上多好的高枝……别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脑回路无法理解，你可以看做家族对于想要掌权的女性的苛责和索取的代价。”

“听起来，她的母亲和弟弟依然在世……在家族中是个什么状况。”家族轶闻的确引起了瑟莉斯拉的兴趣，她在心中暗自夸赞恩底米亚很会抓重点。

“家族将其视为‘怪物’，被血月之力所伤并持续伤害，尽管非血月之日的很长时间里她们都会保持正常的状态，可是家族的其他人以及仆从都对她们保持距离，甚至家族旁系亲戚们告知了家主，如果她们受到血月之力所导致的严重有害变异，视情况会作为怪物被清除。艾莫特自己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弟费尽心力，在家族的建筑中修建了四处包裹软泥的密室，让她们度过血月之日的夜晚，不至于伤害别人和严重自残。家主小姐为母亲和弟弟的遭遇流尽了眼泪，当她听到小道消息，龙血石可能会对这种症状有效，便每年都会雇佣冒险者越过山脉前往龙谷，至今一无所获。”

“有意思。”瑟莉斯拉的双眼明显放光，拳头握紧，“不错啊，神之子，你提供的消息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这一趟的货交割完毕，你带我们去一趟她家，咱们可以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