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底米亚气得快要心梗。
这个国度今年看来是别想让它有一天能够好过。即便与生俱来的使命钦定要给这个国度收拾民生内政上的烂摊子,也不必在自己刚刚苏醒没多久便继续上难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体说来,是这样——眼下寒潮侵袭之中唯一还没有封冻的本国海港城市-滨柃城,本来一直坚持着为国捕鱼,提供海产食物的光荣使命。然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海中魔物突然上陆,嗯,是螃蟹和龙虾外观的大型海洋魔物,外加一些中型海洋魔物,毫无征兆地随着潮汐来到海岸上,城市卫队尝试用各种城内武器以及集结魔法师们的力量将其赶回海底。若是成功,倒也不必让使者赶到王都求援,第一轮防御是成功的,至少差不多用光了城内武器弹药库存,魔法师们的魔力耗光一轮,尸体堆满了海岸线和城内一部分的街道,房屋倒塌不少。本以为这样就防御战胜利,可是城市领主还是没有轻易就写大捷和损害情况的报告书,认为观望两三天看看,果然,这种对于灾害的直觉是正确的,好比地震之后还有余震,如此不平凡的现象背后果然还有事件余波,紧接着,才刚过一天,比第一轮阵仗翻倍的海洋灾害便来袭了。
滨柃城这种东海岸南部的城市基本不会受到战争波及,之所以还有武器库存无非也就是正常防务以及应对偶尔会来的魔物袭击,全年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和平、繁荣且忙碌,因此不会储备太多,真有什么,王都求援嘛。可是这次却来不及,和平惯了的城里人们完全不明白,赐予他们活路和财富的海洋为何突然翻脸,凶神恶煞地要夺取他们的生命健康和钱财安宁,大家在惊恐中逃难,匆忙携带上贵重物品和家人,一股脑地涌向城里的公用传送门,因为短时间内承载了大量的人员过境,还有更多的人拥挤,毫无秩序可言,传送门变得极不稳定,城主见此,为了大家的行程安全,不得不下令关闭了通往王都郊外的传送门,组织魔法师疏散民众到附近的小城镇避难。这思路本来是正确的,奈何逃难的人群里有传出是王都这边下令关闭传送门的说法,令逃难的百姓异常惊慌和失望。现在的状况是,城主向王宫求援,请求立即派出援军。
若是及时派出援军,城市还有机会守下最后的三分之一——城主在信函里几乎是泣血哀告。
恩底米亚当即派出随时待命的两个军团前往协助防御,此事无需犹豫。它对带队的将领说,不惜一切守住城市,直到所有的海中魔物都不敢再踏上海岸。转身又对负责内政事务的官员们嘱咐,立刻前往附近城镇,调查并统计难民的数量及所需,他们的大规模突然转移必定会对附近城镇造成极大的压力。再从公会征集A级及以上的冒险者,悬赏的形式派遣前往滨柃城协助防御和调查,弄清海洋魔物突然上陆的原因,要尽快得出调查报告的第一稿。
父神的教诲犹然在耳。
孩子,去看看何为灾难,去知悉何为毁灭,去弄清消亡发生的种种形式,最后告诉我你在它们面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恩底米亚骨子里有种别扭和叛逆,它不会说那种悲天悯人的言辞,甚至猜测父神希望自己说出来的话是否符合它对旧日圣贤、慈悲化身的那位太阳魔女的印象,那可不行。
哦,干它丫的。
年幼的虚空幽龙淡漠地、嫌厌地回答到,里面包含了一丝基于阵营立场和神明职能而对死神卡尔玛的厌恶。关于这一点,古神萨塔亚曼图斯则回应到:神明也会讨厌麻烦事的,但命运这种东西,就像你在不作弊的情况下随机投出骰子,好的坏的,都会发生,有时候,被掷出的骰子还会一起落地。
父神所言的“一起落地”,大概就是叠加在这凛冬灾害状态下的各种额外突发状况。
哎……神明们一言九鼎的属性,在这种时候可以不来较真吗。
花了二十分钟安排完了自己与大家能想到和做到的关于救援滨柃城相关所有事务,虚空幽龙突然捂着胸口,摇晃着摸索到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来,调整呼吸。人们注意到恩底米亚的表情变化,他们忽然惊慌起来,围着它惶恐地询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尽管现在的这一代不是每个人都对恩底米亚的体弱属性很熟悉,古神在唤醒它之前还是给大家打过招呼的:别气它,也别让它操劳过度,否则会提前强制休眠,剩下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在众人关切之下,虚空神殿的祭司们及时围了过来,为神之子维护和调整状态。
一分钟后,恩底米亚的表情和呼吸明显好了很多。
它对内政大臣说,即刻查询所有沿海城镇的现状,小镇都要报告。
这时内政大臣忽然想起来,然后对恩底米亚低声回应:那个,伊萨亚斯大人的学徒……我是说白骑士,是不是奉命去了东部沿海帮忙破冰?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召回任务颇为繁重的白骑士,恩底米亚抿抿嘴,决定还是去找教导者问一问。
另一边,酒馆——
下班后的酒馆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随着更多的人涌入王都抱团取暖与谋求一条生路,整座城市里随处可见酒馆的生意又好了几分,大堂里熙熙攘攘,所有的圆桌都坐满了人,长条状的吧台桌那边,老板和伙计早已将仓库里备用的高脚凳都搬了出来,走运的是,银凤姐弟一行随着那位卖陆行鸟的老板来到这里的时候,吧台还剩下几个凳子没人占座。
陆行鸟老板很高兴地跟酒馆老板打招呼,给这五位客人来一杯啤酒,算我账上。
今日的菜单,在店内的黑板上大特写了有拉克索王国北地嚎哭峡湾特产到货,本店有幸分到一条很大的金线蓝鳍鲔,王宫方面指名要将这些鱼以实惠的价格送到百姓的餐桌上,所以,统一指导价的基础上,各店根据料理的不同,以此为基础,适当调整价格,而且还标注了“特别时令菜品”的字样。另一块黑板上书写了备注,大意是今后再进货可能会很贵,此次是出于赈灾需要的特别购进,进货方予以了优惠,因此,欢迎大家品尝。
另外,其他由伊萨亚斯带来的别的肉制品也在店内其他的菜单展板上,好大几块,上面大致写了“英雄回归的特别招待”字样,上面的肉也是平日里百姓们吃不到的迷宫和地下城的高级货,或者是野外的通常兽肉,能充分补充大家在冬日里的劳动消耗,甚至强身健体。现在是特别时期,这一批货几乎等于对王宫免费(伊萨亚斯对旧主的念旧馈赠),王宫再平价批发给城内的各个酒馆以及一些肉铺。
酒馆对每一位客人实行了单菜品限购,而且出于非常时期节约粮食的宗旨,实行了原本基础上的小份菜、半份菜——恩底米亚下令严厉打击餐饮浪费行为,因此在分配前召集所有的酒馆经营者代表开会,更改菜单、标注分量、训导服务人员提示点菜份量,并在每个酒馆派驻有处罚权限的监督者三名,若有明显浪费行为,餐品原价三倍处罚,当然,鼓励打包。
于是,就餐的客人们会将有汤汁的食物中汤汁饮尽,炙烤的熟食易带走的就用干净的软泥薄膜打包带走,一时间,酒馆后厨垃圾桶里的餐厨废弃物都少了许多。再者,这些平日里吃不到吃不起的高级货,任谁都无法对那么美味的食物进行浪费,带回去还能给家人或者亲朋好友做个人情。
艾尔雅将这些见闻默默记在心里,即便是在文明著称的教国,时至今日,尚未对酒馆中的餐饮浪费行为严厉到如斯地步。大概还是故乡那边准备充分,粮食与其他副食够用。但不得不佩服,减少浪费就是最好的文明,这样才不辜负恩师和绯红勋爵千里迢迢送来的食物。
伏罗希突然发出古怪的“叽——”声,仿佛吃到了很异样的东西,同伴们连忙问怎么了。
他说这鱼排为何如此酸辣,舌头,舌头被袭击到措手不及,连忙灌了两口啤酒。
酒馆老板兼酒保本人看到这一幕有点忍俊不禁,他大概猜到了什么,贴过来低声问到:“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伏罗希尴尬地捂住嘴巴,表情有点僵硬。周围的同伴们已经在绞尽脑汁怎么化解这份敌国关系造成的现状气氛。
“无妨,无妨,来的都是客,反正都要付钱。”老板豁达地挥挥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反应,倒也不希望在自己的点里引来不必要的冲突或者不愉快,做生意要紧,“酸辣味道在本地是冬天最受欢迎口味,很多需要提神醒脑的客人都会点这个口味,是大众数路。”
“只是……怎么会……这么酸!”
老板似乎秒懂,从桌下拿出一瓶蜂蜜罐:“得得得,加点甜的对冲一下。不准说味道奇怪啊,我们本地人会生气的。鱼排固然本身就好吃又营养,但在我们这,符合大众季节口味是每家馆子应该做到的最起码的事。不然的话,光是口味异端的争执就能在这个馆子里跟人吵起来或者打起来。”
异端审问官阿加莎半信半疑地从伏罗希的盘子里切了一块酸辣味的鱼排到自己盘子里,又放进嘴里拒绝:“……我觉得还行啊?”
其他四名同伴更加惊疑地看着她,艾尔雅、萨布罗和诺伊尔怀疑地分了剩下的鱼排,大致反应与伏罗希几乎相同,差点酸到桌子底下去。
老板看他们的反应就更乐:“哎哎,你们怎么回事啊,口味相差这么大?”
“阿加莎,你是怎么做到吃掉这个面不改色的?”艾尔雅苦酸着一张脸,用颤抖的岔子戳着剩下的一小块酸辣味鱼排。
“大概两年前,恩师送过我们(省略掉异端审问局)一小罐应该是这里来的酸辣酱,别人似乎不太能适应,但很和我的口味。所以我完全没问题。”
伏罗希他们投向阿加莎的目光变得有些敬佩,并非从恩师赐予的角度,而是这个切实的味道。
“既然这位小姐没问题,还需要再来一份吗?”老板乐呵呵地问。
“请给我来一份,谢谢。”阿加莎顺水推舟,轻松地化解了方才伏罗希带来的尴尬。
“那个,你们的恩师……是前几天大张旗鼓归来的那位冒险家大前辈吗?”老板眼里放出十分有兴趣的光芒,生意缓点做没问题,跟人日常唠嗑更加有益身心。
伊萨克的学徒们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会不会老板转口就对着堂子里的客人们大声吆喝。老板也看穿了他们的犹豫,连忙摆手:“没事,我不吆喝,不至于让客人出不了我家店的大门口。”
“是的,我们都是正式学徒。”艾尔雅承认并强调。
“待会结账,我给你们打个五折。这么说,你们算得上恩底米亚大人的师弟师妹了?也对,能被选中带到这边来实习,必定是那位大人最器重的。”
啥,跟那位“神之子”算师兄弟妹的关系?五个人本能地在心里一齐摇头,还是算了,这份关系,不想攀,不想。
“老板,能问个问题吗?从这两天我们在王都市井走过时所听到的言论,似乎大家对恩师归来这件事……心情很复杂。如果它愿意回归这边,不是大好事么?”艾尔雅迅速抓紧机会询问,酒馆老板的回答应该很具有代表性。
“伊萨亚斯大人是这个国家史上成就最高的大英雄,勿论活着还是死去的本国群豪,论功绩和实力,没有人比得上。很简单的道理,若不是杰出到无以复加,那位太阳魔女怎么会独独选中了它,从吾神身边撬走。但正是因为太过杰出,它脱离本国和东部阵营的事,才越难以被人们所接受。”老板忍不住叹息道,“你问遍我们这里所有的人,任谁都无法将‘叛徒’的标签从它的身上剥下,或许你们会对此感到义愤,不奇怪,可在我们看来,即便剥离了对于叛徒的憎恨等负面情绪,这也是所有人知悉的‘客观事实’。”
“如果没有以教皇厅首席武官的身份威慑性地出现在王都,或许大家对它的情绪还没有这么严重。”卖陆行鸟的老板在旁边插话了,“它可是一出现就出手重挫了久眠复苏的神之子。啊,或许是为了给你们撑腰,这我倒能理解。”
“唔,我觉得,这个事,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分析。”酒馆老板立马接话,一边给他们端上六碟免费赠送的小菜,“消失许久的大英雄,在教国一步步晋升到了非常有实权的高位,这对于吾神来说,其实也算面上有光。算我在你们面前碎嘴,说句不该说的——我甚至怀疑吾神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伊萨亚斯大人,应该算是极其成功的‘双面间谍’。它的存在让双方阵营都能获得恰当的利益,换而言之,端水大师。它既能让我们这边的好事的家伙不能实质性威胁到教国,又能让我们在这等极端的情形下得到来自那边的些许援助。”
从一介酒保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词语和评价,学徒们内心有些许震撼,但不至于很震惊。他们目力所及之处,是恩师的成就、实力、功绩与人格魅力,多少有些印象上的片面和局限。
“你们的表情不用这么紧张或者心情复杂,高位的人总是有他们看问题的远见。伊萨亚斯大人对太阳魔女的忠诚和敬意,我相信是真心的。但同时,它对故乡依然留有最质朴的眷顾之念,它也无法彻底放下我们的神明。人性很复杂的,智慧的种族都是如此,大同小异。”
“嗝……你说得有道理。伊萨亚斯大人在两边都培养了许多学徒,不论是正式还是非正式的。或许它试图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说起这个……”陆行鸟店的老板打了个酒嗝,“白骑士是不是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比我们的恩底米亚大人都厉害?”
恩底米亚不是绝对不能上战场,一定的爆发力和杀伤力它是有的,可惜耐力不太行,外加古神格外心疼这根独苗,就禁止它亲自参战,至多出谋划策。
“这个……真的不好说。”艾尔雅对该问题感到困惑,“白骑士在北伐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代号,银色幽灵,不一定是同一个人,我们很难见上他一面,更别说了解。恩师对我们正式学徒都没有交过底。”挺好,实话实说,根本不用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再者,我们对……‘神之子’,缺乏了解。”古神之子,唔,好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