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醺的酒意，路德维恩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是真情半是试探，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说句得罪的话，主将阁下对您……苛刻得不像话。在我认识的人里，最差劲的家长都不会在子女得到好成绩之后还动手甩巴掌。您好歹也是灰岚家的二少爷，团里的大家都看在眼里，您这些年给家族收拾烂摊子收拾了不少，处境比管家还糟糕，干的好多活比管家都辛苦。”
说这话的是路德维恩的亲信，他的随身警卫，历年来跟着见识了不少让他很难理解的事。
“要不是您执意留下来寻找和救人，整个灰岚军团的脸面都要丢光了。还别说教国佣兵团的死活……到时候，主将还不是得推您出去当替罪羊，带着抚恤金和丧礼费用去教国承受多方的怒火。银凤家本来就财大气粗不缺钱，折了作为继承者的女儿那还得了，说不定最后会闹到王室都无法调解，对灰岚家提起决斗……那时候，主将只可能将您推出去，死活不论。”
这位第三小队队长的话霎时让路德维恩背上一凛，是的，家主要除掉自己，这也是个未曾考虑过的但十分可能的数路。届时，对方会派出白骑士，还是失去爱徒的伊萨克亲自上场？无论哪样，下场恐怕都是至死方休。
“难道，实际上，我是被家族随时可以抛弃的那个人？”
“如果没有爱与亲情，贵族家的实际情况……可以是这样的。很遗憾，团长，这一点上，我们无法宽慰你。私下里说，我们都一直认为，主将大人将您放在这里，只能是他在家族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算了……换个话题。”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快到三点，路德维恩告别了安慰自己别伤心的下属们，回到团长的宿舍。翻来找去，一时忘记自己熟悉的风笛放在哪个角落，摸遍全身上下，居然口袋里还有一个牧笛。
吹点什么都行，小声地吹，尽量不吵醒营区里睡着的士兵们。
楼下还在喝夜酒的那群人并未因为团长的离席而立刻散去，他们听着弱小的笛声，哀叹着自家军团长太多的有苦难言，有家都不想回。
吹完一曲，不说心情有多少好转，想到白骑士的话，意识到自己反正都不是亲生的，释然了些。将牧笛收好，包进口袋里，熄灭魔晶石的台灯，准备去铺上睡觉。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传送门的波动，路德维恩酒醒了一半，瞬间从腰间还没卸下的佩剑剑鞘里抽出武器。
咔嗒。
脚步声特别轻，就金属足甲踏到木质地板上的音量而言，可谓轻拿轻放。
借着窗户那边，从窗帘缝隙透入房间的一缕银色月光，闯入者的身形得以被很快分辨，此外，路德维恩并未感受到任何敌意，这才意识到什么，放心收剑入鞘：“……都忘了我吹的是你给的牧笛。”
传送门波纹消失，白骑士在房间内设下隔音结界。
“召唤我来，是有什么事？”
路德维恩一愣，自己的确没有主动打算召唤此人，要如实说，只是酒后一时兴起拿乐器消遣一番？脑子果断一转，捡个重要的问：“我想请教，你是否知道拉斯特小姐的宅邸在何处。”
“你想探访你的父亲和兄长，很可惜，我不能告诉你，就算是摄政王质问也不能。”
“呼，一年两万的供养费用，最低给我一个可以探访他们的机会吧，我只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是你让我知道了真相，知道我还有亲生父亲活在这个世界上，替我受苦，就不能让我为他余下的时光做点什么，哪怕是短时间的陪伴？还有我兄长，他万一在村里旧疾发作，会不会遭到村邻的排斥？”
“我会不定时去那里，如果他们愿意，我会建议给你写信。”
路德维恩感到了些许开心，有信也行啊！
“其他还有什么疑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父亲的事？你明明是教国的圣骑士。”
“白骑士是循迹各处的幽灵，可能会知道很多被隐匿的事，不必奇怪。”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父亲的事？”
“五年前，有人和我说了这件事，出重金请我帮忙。”
“谁？！”
“你的亲生母亲。”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名字，或者样貌特征？她……为什么不出现在我面前？或者告诉我真相？”
“我不会告诉你她是谁，但你的确见过她。不频繁出现在你的面前当然是考虑到你的人身安全，她一旦被认出，自己的孩子和丈夫立刻可能遭遇不测。再者，当你对自己灰岚家一员的身份深信不疑时，陌生人的寥寥几句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想让你用自己的心与眼去确认，你的人生值不值得冠以现在的姓氏。”
“现在我认为，不值得了。然后呢？”
“我不应该给你过多的答案或者参考，有些事情要你自己决定。至于你未来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你自己做主。”
路德维恩有点讨厌白骑士的神秘主义，他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立下前所未有功绩的大英雄，还会在意所谓“重金”相求的任务？
不止一次怀疑自己面前的白骑士像个假的，教国的圣骑士跑到盟国某个贵族家族教唆挑事，怎么看都很奇怪，不符合英雄应有的举动。可转念一想，他能坚持做到这件事，必有其意义。
“好奇怪，明明你我年龄应该相近，为什么却有一种长辈似的老陈之气。”
“我只是喜欢当一个谜语人而已。”
“呃，能不能教我一个讨好那位魔女大人的方法？或许，她能允许我去见见兄长和父亲。”
“让她认为你是个对她有某种利用价值的人就行。”
“如同你一样？”
“可以这么说。”
“她缺什么？”
“我不知道她缺什么。”如果不是她开口，的确看不出她像是会缺什么的人。
路德维恩心想，要战力有战力，要钱理论上也不会缺，那她还会认为什么是有利用价值的人？自己绝对不会比白骑士更好用。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白骑士。感谢你的到来和点拨。”
“你的眼中又多了一些新的灯火微光，不错。继续你的旅途，我会饶有兴趣地观察的。”说完，传送门在白骑士身后再度打开，他的身形逐渐融入幽深的法阵当中，直至完全消失。
等庆典完结，白骑士应该也会回去教国，届时将不可能在王都附近召唤他。撇开被人观察的介意感，路德维恩将得到的提示捋一捋，大概得到了两条新的路径：一是博取拉斯特小姐的信任，二是找到生母，从她那里知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灰岚家的真相。
似乎白骑士于言语之间暗示：得到真相之后，你会怎么面对养了你几十年的灰岚家族？
回到碧岚镜湖，翌日早晨，苏赛塔去了镇上的冒险者讲习所。
此地的冒险者讲习所对外开放，不仅培育本地部族的人，也按课时收费培训外来的其他冒险者。作为族里还算年轻一点的授课教师，喀尔芙着重对本地和外来的更加年轻甚至初出茅庐的德鲁伊们，讲授德鲁伊职业在冒险中所需的知识和要点，并传授经验。
喀尔芙并不喜欢拖堂，奈何德鲁伊的课程特别有趣，不仅是德鲁伊职业的冒险者喜欢听，猎人和其他职业的冒险者也听得津津有味，课堂上笔记做满，课下还缠着她问这问那。
好不容易答完了年轻人热情的追问，同事才告诉他，守护者大人有事找。她急急忙忙收好教具和备课本，去了讲习所的所长办公室，所长告诉她，守护者大人等了一会就离开了，留言说在湖畔卖钓具的店等，蓝色门楣的那家。
“见过守护者大人。您找我来……是路德维恩那边有新消息了吗？”
“他终于想起来过问你的存在了。我只提你见过他，没告诉她你是谁，也没提过你在暗中守护过他。”
“嗯，我知道了。”喀尔芙在文质彬彬的眼镜掩饰下，内心的激动在瞳孔中映照。
“暂且，他对你有一定的好奇之心。另外，对于拉斯特的住址——他父亲和义兄的暂居地很在意，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德鲁伊教师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向尊敬的守护者鞠躬：“十分感谢您的提点，刚好我这个月的授课课程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有的忙了。”
等人家走掉，学徒碧莉卡才从柜台后面钻出来：“师傅，是要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么？”
“你觉得灰岚家族的人，讨厌吗？”
“绝大多数都讨厌。”那些多年前被赶出巨蜥山脉的同族，在平原得了势，混上贵族，处处妨碍碧岚部族，过去的林林总总，大人们都讲给年轻的小灵兽使听过。她自己也在王都见过几回灰岚家族的精灵趾高气扬的样子，听说到处使绊子给别处碧岚部族的族人小鞋穿。
“过段时间，我们去王都逛逛，打听打听，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