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恩·冬青，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呼出这句憋了很多年的真相，罗斯伊尼奥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释然，仿佛就算下一刻撒手人寰也毫无遗憾。

瑟莉斯拉不动声色地聆听着，默默将这个素材记在脑子里，有空再滕到笔记本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兄长？”若是白骑士来说，路德维恩不一定会信，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兄长则不然，他的话语在自己心里相当有分量，再者，现在是神志清醒的状态。

“一切都要从灰岚家的某个执念开始。首先，为什么我和罗莎会被分开，原因在于，灰岚家到了这一代，与风元素的联系可能随着纯正精灵血脉的逐渐稀薄而更加脆弱，家族给出的追溯答案是上几代曾经与人类的通婚所致，或者，又是因为远离了山脉，与风元素的亲和力逐渐减弱。因此，与人类的通婚基本被禁止，再也不会有半精灵的出生，连恋爱都不被允许。而灰岚家身为军功贵族，自然不屑与平民结亲，父母亲一直都在为我联系合适的精灵贵族的姻亲，希望生下子嗣，可惜并未如愿。”

“那这和你的老师，我的生父有什么关系？”

“我有说过，他是博学者，同时，是非常优秀的符文铭刻师。他独创了一种将风魔法符文铭刻到普通人身上的方法，只要身体足够强壮能扛过最初元素魔力在体内的横冲直闯，那么这个人哪怕之前是完全不会魔法的人，都能与风元素建立起一定程度的连接，建立最起码的适应性，这种适应性在狮鹫骑士团的成员身上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有这等好事？”摄政王忍不住来了兴趣，从沙发里伸长脖子。

灰岚家的大公子赶紧劝摄政王打住这种危险的想法：“殿下，这是双刃剑，绝不意味着铭刻的后毫无副作用。据我所知，失败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失败的五十中，有三十可以无碍，作为不适应者回归到陆军，大概率会受人偏见指指点点，承受精神压力；有二十会明显受伤，有五会濒临死亡或者死亡。我还听老师说起过，这种符文最大的副作用是，如果是那种天生没有魔法适应性的人，极可能减少被铭刻者正常的寿命。想偷懒取巧，省略掉学习魔法和适应魔力的步骤，强行与元素魔力建立连接，是会被天理惩罚的。”

“好吧，我理解了。”摄政王只好悻悻地缩回了沙发里。

“父亲希望老师将他的独创铭刻广泛用在家族军队中，让狮鹫骑士的储备更多，从数量上超过其他各家的空骑部队。然而，在经历了有人死亡和重伤濒死案例之后，老师拒绝继续那样做，于是父亲便在庄园囚禁了他，这些年以来，为了不被其他人……比如卡图玛斯殿下发现异样，每年都会选中一批人带去庄园，接受符文铭刻的筛选。比起炎誓家严苛但流程好歹正常的龙骑士择选，灰岚家的手段……我不敢恭维。”

“那我……为什么会记不起生父的事？准确说，在我脑海中，有记事的记录开始，你就已经存在，并且是我的兄长……”

“他们找家族的术士扰乱了你的认知和记忆，将你带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你的弟弟。还对我说，不要对他说奇怪的事情，否则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后来我才知道，你之所以能活着，是老师为家族服务的代价。在我看来，他能服务多久，你就能活着享受灰岚家二少爷的待遇多久，你的未来，某种程度而言，绝对不是光明的。”

“我的生父是你的老师，那，我有……母亲吗？”

“有的，其实你应该还见过几次，是某位冒险者……”

这时，客厅的挂钟吐出报时的布谷鸟，提醒他们已经是凌晨两点。

白骑士站起来，走到他俩面前，提醒他俩注意时间：“两点了，路德维恩军团长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浪费，要是再不回去自己的队伍中间，恐怕军团里会有人记下，回头给家族的家主说些不应该说的。”

“啊对！都怪我！忘了很重要的事！路德维恩，你必须将阿玛亚老师，你的父亲从庄园的地下室救出来！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聊过去的种种！现在要抓紧时间，你也必须尽快赶回你的队伍中去！”

“好的！地下室的位置是在哪里？”

“谷仓的正下方！入口在储存腌菜的那个房间里！”

“话是这么说，我们要怎么去？我没有去过你们家庄园的啊？”瑟莉斯拉点出一个很致命的问题，没去过地方就没法开传送门。

正在大家踌蹰之际，白骑士单手开了传送门，传送门符文的点亮让大家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们就不必去了，等我五分钟。”

“他到底是什么神出鬼没的家伙。”卡图玛斯已经不知道如何评价白骑士才算最准确。

五分钟后——

瑟莉斯拉家的客厅，正上演一幕家庭伦理剧的情景，三个灰岚家大宅里“逃出来”的人正在抱头痛哭，不论有无血缘关系。

“这可太惨了，你觉得呢，小王子？”瑟莉斯拉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罐坚果，自己抓了一把，递给了沙发上的卡图玛斯。图图利老爷子泡好的茶也端上了茶几，似乎那三人完全没有心思喝，可惜。

“是，这瓜吃着可不开心。”卡图玛斯已经在脑内思考如何回去讲给吃瓜达人兄长听。

“即便如此，总归是好事。今后，你可以尽情驱使狮鹫军团为你卖命了。”

“而你可以收获新的仆从……这座宅邸够大吗，需要给你新修一座否？”

“不需要你担心，我现在像是缺钱的主吗？”

摄政王想想自己贫瘠得只剩下钱，偏偏瑟莉斯拉还不缺，真是有劲无处使。

白骑士一直在关注墙上的钟，劝他们节制一下劫后重逢的激动与欣喜，路德维恩该回前线去了。路德维恩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兄长和见过几面的真正父亲，抹了一把眼泪，向他们说暂时告辞。阿玛亚·冬青和罗斯伊尼奥·灰岚识相地不会挽留对方，他们深知现在路德维恩身上背负的风险。

白骑士给路德维恩开启了通往会议室的门，摄政王想起来什么，叫住路德维恩，递给他一张纸片，后者定睛一看，是预定会分发给狮鹫军团的的王室官方军费拨款和物资调配清单：“拿着，回去当成会议概要搪塞你的部下，顺带给我吹捧一番。当然，字面上的东西都会逐渐到位，放心。”

狮鹫军团长刚擦干的眼泪差点又没收住，他向诸位恩者深深鞠躬。

“快回去，这两人我来安顿，你只管在战后尽快将本年度的生活费两万块托人带给我就行，最好找凯茵。”

“两万……？”路德维恩很惊讶拉斯特小姐没有因为多了一人而涨价。

“再多一些你的账户流转就要出问题了。盈利这种事，细水长流。”

等到路德维恩离开瑟莉斯拉的宅邸，她才有空闲来料理寄存在自己这里的两人，当然，卡图玛斯是见证人。

“先给二位提个醒，我是这个村子的话事人，只要你们想要生活在本村，就必须遵守我说的一切。不然的话，你们可以向摄政王殿下请求另寻他处藏身。”

罗斯伊尼奥和阿玛亚立刻紧张起来，不论是面前这位红发女性本身不怒自威的气魄，还是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嗑坚果，实则目光锁定二人的摄政王。

“只要这座村子灰岚家无法染指，我们愿意永远留在这个清静安宁地方度过余生，并为您效劳。”

“这不光是嘴上承诺，为了万无一失，以及我事先嘱告过路德维恩，让他做好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就像琉赛亚一样，你们必须与我订立隶属印记。”

“这……”如果说罗斯伊尼奥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心理准备，那么突然被救出来的阿玛亚·冬青则还没有。

“我是一个守信的人，愿意用毕生所学为您效劳，乡村是最适合我生活的地方，能住在这里，远比灰岚家的大宅好太多。”灰岚家的大公子首先做出承诺。

瑟莉斯拉的右手手背亮起隶属印记，她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罗斯伊尼奥面前，后者惊慌地跟着站起来，她让他伸出右手，抬起手背，她的右手覆盖到对方的手背上，隶属印记铭刻完成。“隶属印记不同于奴隶印记，一定是要双方自愿……虽然会有一点文字漏洞。”

接下来是阿玛亚·冬青，显然这位符文铭刻师心里的阴影还未全然散去，即便罗斯伊尼奥做出了表率，他还是没有立刻表态：“……因为，我被灰岚家刻印了隶属印记，为了路德维恩的性命，我不得不答应他们……”

“给我看看。”瑟莉斯拉走到他面前，扯过右手手背，上面果然有浅淡的印记痕迹。“呵。”

“身为符文铭刻师，你自己都没有作弊一点手段？”卡图玛斯问他。

“手段不是没有，要解除这种程度的隶属印记，需要很稀有的材料才行。古斯塔沃为了确保我逃不出他的掌控，费了一番功夫才搞到这么高级的隶属印记铭刻手段和材料。”

“倒也不必。”瑟莉斯拉斩钉截铁地否定，“我记得符文铭刻里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力量更强的印记可以覆盖并破除比自己弱的印记。”

“你能行？”刚出口，卡图玛斯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瑟莉斯拉大概率给他一个白眼的那种。

“我再询问一次你自己的意见，阿玛亚·冬青先生。一是接受我的印记，二是等你自己去寻找那些珍贵的材料来解除，其间会不会被灰岚家搜捕到，我不做保证。”隶属印记的下属方始终处于不利地位，在一定区域范围内会被主方所感应到。

阿玛亚弱弱地看了一眼白骑士，白骑士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不着痕迹。

“我选前者。”

强行破除前者的隶属印记给阿玛亚造成了一些痛楚，幸好结束得比较快。

“接受我的隶属印记，代表你们必须毫无保留听从我的吩咐，另一方面，这也代表着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庇护你们。”

“我们知道了，拉斯特小姐。”两人齐声到。

“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在我的村子里生活。我会告诉村民们，你们是我雇来的农艺学家和符文铭刻师，希望你们能充分发挥自己所学，为这个村子的发展营造更好的条件，其他的暂时没别的要求，管住嘴比什么都重要。”

“那，住宿要怎么安排？”图图利问，“要不要先临时住一下我外面的那个闲置房间？”

“行，不过我还是建议搬到埃奎斯和妲利雅居住的法师塔。等他们的工作被村民认可后，再考虑修建专门的居所。灰岚家的大公子，你的情况有点特别，稍后你到我的工作室来，接受我和琉赛亚的初步诊疗，我必须尽可能保证你的神志在村子里时多数情况是正常的，不然村民们会多有误会。”

“好的……我，我只是有些忌讳看见水井……”

瑟莉斯拉觉得，有病就治，有伤就疗，包括心灵创伤。

待到凌晨三点，算是见证瑟莉斯拉将两人基本安置妥当，卡图玛斯暂时不担心被营救的二人的生活问题，相信瑟莉斯拉能处理好这些琐事，便通过传送门回到前线。说实在的，不是这会还要顾虑到打仗、军务和稳定军心，他挺想在瑟莉斯拉家借宿一夜的——虽然大概率会被琉赛亚甩上很多个嫌厌的眼神，或者坚决反对。

瑟莉斯拉她们还在忙着和新来的从者沟通生活工作细节和所需，就没立刻回到前线指挥部，只有他和白骑士回了。

还没走出指挥部的会议室，白骑士就被摄政王叫住了：“等一下。”

原本是会让对方“站住”，心想对战场的大英雄好像太不尊敬，只能换个说法。

“还有什么事，殿下？”

“为什么……你会有她家客厅的传送门锚点坐标？”这个问题很重要，跟拉肚子的紧急程度差不多，反正横竖是憋不住。

“因为去过。”

“……她的村子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她没有亲口告诉过您，请恕我也无法告知。刚才，她好像对我的武断开门行为已经表达了非常不悦，我就更不可能背地里泄密了。毕竟，惹她不开心或者生气，后果殊难逆料。”

“那……你们……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