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女是被一阵茶香唤醒的。
赫玛泰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的,仰躺在床铺上,四肢乏力,身体内魔力存量不多,但多少在正常恢复,刚刚过半,让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嗯……”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惊动了就坐在床沿边就着茶几上提灯光芒看书打发时间螳螂妖术士-多洛汶,身形较为高大的异族人注意到赫玛泰特的声音,遂抬头看向她:“你醒了,魔女?”
“是。”魔女艰难地从床榻上撑起身体,靠着枕头坐起来,看向多洛汶,她的脸色略很是倦怠,眼中茫然无光,看着多洛汶,轻声问道:“……这是哪里?”
“罗尔城的白鹭亭庄园,我在这里有一栋私产房屋。你当时过于激动而且魔力损耗过大,昏过去了,不觉得立刻将你送回王都格塞特,你姐姐身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先在外面休息,等你醒过来。”多洛汶递给了魔女那杯泡好的茶,“你消耗了过多的魔力,但愿这杯青玫瑰花茶能缓解你的缺魔状况。当然,你的魔力量恢复起来需要时间,之前消耗得过多。”
罗尔城是艾切王国毗邻其宗主国德弗洛王国的边境重要城镇,赫玛泰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足够多洛汶将自己带到距离战场如此之远的地方。现不谈别的,阻击拉克索王国军失败,自己作为六柱魔女的价值跌掉不少,回到王都,会受到部族议会的严厉责罚的。问题在于,这份责罚本身不在于施与自己,而是惩罚自己的族人。这才是赫玛泰特最伤心也最难以摆脱压力和重责的地方。
“谢谢。”赫玛泰特觉得,此刻连道谢都无精打采。茶的确很香,她努力保持镇定接过,将温度适宜的茶一点一点喝光,很快,她的确感觉到魔力稍微有些恢复,不过比起召唤并且支配巨大石头傀儡所消耗的,这点真是杯水车薪。“还是,不太够。”
多洛汶又给她倒了一大杯,一边倒茶一边絮叨:“我不想斥责你的自尊和执着,你真的太鲁莽了。难道让自己像蜡烛一样燃尽,就一定能获得胜利?伊萨克有多难缠,它的弟子就有多麻烦,你曾经败在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手下,这点教训都记不起来?”
疲惫和无奈充斥着赫玛泰特的身心,黑暗精灵一族的美女此刻无比憔悴,她的倒影在杯子里摇晃摇晃,象征着内心的不安定:“身为‘六柱’魔女之一,怎么能败给无名之辈,今后外人将怎么看待魔女会。以及,我的国家,又该怎么看待我们黑暗精灵一族。”
“……没加入什么奇奇怪怪的组织我真是太幸运。不然少不了背负多余的东西。”多洛文嫌弃地摆摆手。
魔女求助地望着同行者:“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多洛汶早就觉得棘手了,或许在认为白骑士的实力过于碾压时就该放弃这次挑衅,自己不是那种打不过还要硬刚的类型:“白骑士的破坏力,你见识过了,那么先告诉我,你有本事赢他手里的元素尊者吗?”
“……如果他当时召唤的是元素领主级别……那对我来说就是天生的克制,至少我对大地相关的元素的控制力就要大打折扣,所有与自然相关的法术都会变成徒劳。进攻的手段,基本很难……”
“痛快认输没什么不好,意识到差距才是正常思维。问题是王都议事堂里的那些家伙们会不会相信你被打败了这件事,会不会继续强硬命令你到前线去阻拦拉克索的军队。”
“……他们会的,因为我是这个国家唯一可以派遣出去压阵的法师。我作为矛与盾,已经习惯了。”
“厌烦的话,背弃这个糟糕的地方,跟我去德弗洛,换个身份生活,这里贪得无厌的统治者,让他们去死不就好了。”目睹魔女低落的表情,多洛汶觉得自己是有点多嘴了,“啊,我忘了,你身上那有名的被束缚的誓言。问一下,有什么外在表现吗?我是说,除了那个巨魔老头提到的破誓之镰可以斩断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可以介入。”
“有一段符文刺青,在我的背上……我看不见它,却必须遵守,而且不能透露任何刻印者的信息。不然的话,我是可能写信给‘红莲’求助的。”
“给我看看。”
“哎?”
“我挺好奇的。另外,我想探求这种约束手段的破除之法,免得以后自己也被栓上锁链,还没法解开。”
“……”
“怎么,害羞吗?还是说要我差人上街给你买露背的裙子?别担心,刚才抱着你躲到这里的时候,你的身形我基本已经掌握信息了。”
“你想死。”虽然威胁救命恩人并不正确,可六柱的魔女也不是随便可以调戏的。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何必动怒。”多洛汶耸耸肩,笑嘻嘻地站起身来,“看在我及时带你撤离危险区的份上,脱了衣服,让我看看那段符文刺青。说不定,还能帮你参考一点东西。
“…….”赫玛泰特看着对方,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轻声道:“你想看,也行。不过......”
“不过什么?”
“……”赫玛泰特顿了一下,才道,“不过,你看了,也不许再说出去。\"
“……”
“听懂了?”
“……听懂了。哦,还有,不要把我和那些垂涎你们黑暗精灵的野蛮兽人相提并论,我们之间种族差异不是一星半点。” 多洛汶笑嘻嘻地回应。
“……”赫玛泰特希望它能少贫嘴一点。
“那么,就请你脱掉衣服,让我检查一下。”
“……”赫玛泰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她瞪了多洛汶一眼,将衣衫全部退去,露出保养得当的娇躯。
“不错。”多洛汶打量了一番,赞叹道,\"身材不错。”
“……”赫玛泰特背对着它,发出气恼的埋怨低音。
“哈哈哈,我是说以北方大陆大多数种族的审美观而言,身材不错。听说你已经寡居二十多年了,族里就没给你说个新的对象?以你的地位,不愁找个夫婿吧?”
“哼!”魔女觉得这家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废话了,要看快看!”
螳螂妖术士的指尖触及魔女背部的皮肤时,对尖锐物的防备让赫玛泰特身体微微抖动,她显然很紧张,也知道对方多半是故意的。 “唔,是哪个?这个,这个还是这边这个?”
“靠近心脏那个!” 符文很复杂,是用多洛汶看不懂的语言写的,符文周围环绕着锁链的图案,意为禁锢。但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敲打着记忆的窗棂,提示它即便不认得内容,勉强也知道这应该是什么文字:“等等,我好像在王都的禁忌图书馆看到过这种文字……应该是灭世之战前的失落文字!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文字流传到现代被使用?”
“你说的是真的?”
“等等,别动,我要将它描摹下来,回去请教我们的神明。”
“……真的可能存在斩断它的希望吗?”
“一开始我觉得那个老巨魔说的也许是唯一正解,现在看来第二条道路未必也不可能。如果你愿意对我言听计从,我自然愿意可怜一下你。这总比你卑躬屈膝去求那边来得好一些。”
赫玛泰特有些愤懑地瞪着它看了一会,穿好衣服:“我还不想被同样是白骑士手下败将的你可怜。”
“那你现在还打算回王都去吗?”多洛汶已经记下了那图案和文字,对赫玛泰特的评价也是波澜不惊。
魔女迟缓地摇了摇头,不论怎样,多洛汶说得对,自己回去不见得有什么好事在等着,而且那些权势者还会用折磨自己的族人来惩罚他们没法用物理和魔法所惩罚的魔女。如果不是背上的咒文刻符的话……
反而是失踪状态最能让那些家伙着急。那个魔女会的成员有一点没说错,就是如果自己失去价值的话,族人受到的折磨可能反而会小一些。
“但我也不打算跟你去德弗洛,成为古神萨塔亚曼图斯的信徒。”
“那也简单,跟我去混几天冒险者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德弗洛地界以外的其他小国也可以。等过一个月,再回来看看王都格塞特的城门前冒烟了没。”
“你不是艾切王国此次作战的顾问吗?”
“仅限于伊底里亚特别作战,白纸黑字是这么写的,毕竟我不觉得你的国家乐于在作战失败后付我尾款,我也着实不好意思去要。再说,预计得到拉克索的粮仓后,他们的确是打算在产粮的巨龙平原上拿下一块肥沃土地,那些部族议会的将军们早就画好了大饼,有他们自己的计划,与我一届冒险者中的诡术师就没甚关系了。”
多洛汶的话就一个意思: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大军作战要雇佣冒险者中的诡术师?那当然是要走旁门左道,一击戳中要害呀。
若是极其重要的粮仓和宝库遭到袭击,任何国家军队的士气肯定都会受到重大打击;任何外国军队悄无声息出现在本国后方核心地带,举国上下都会陷入重大恐慌。
“如果不是白骑士……或许你这次的确可以一举成功,声名大噪。”
“所以,我至今没想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唔,唯一的可能性,是我的协助者被抓了,招供了,然后那天晚上催促我进军的协助者,是个冒牌货。罢了,这些都不提,这场较量的确是我输了,输了要认,下次筹备筹备再说。”
“……”
“你为什么不反驳我呢?”
“没必要。关键在于——有没有下一次。”
“这算什么意思,魔女?”
“受制于人,不能说。不过我会接受你的建议,等一个月,看看格塞特会不会沦陷。如果艾切王国真的彻底溃败的话,你也没必要在这个棋盘上与白骑士展开下一次的较量了。”
“让我琢磨一下你意思——你是否在暗示,有比你我更厉害的人在庇护着艾切王国,如果白骑士能战胜它,我的力量和狡智就没必要去跟白骑士比划了。而且这个人,是你背后不可违背誓言的刻印者?”
魔女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仿佛并不希望任何人听到。
多洛汶将赫玛泰特留在房间里,自己则去了另一个房间,将言语寄托在一张羊皮纸上:
“尊敬的吾神,您所言的一件事被证实了。操纵着艾切王国傀儡国王的部族议会幕后,果然还有更深的黑手,黑手的实力在六柱魔女之上。这也是我们迄今为止难以彻底吞并他们的原因。但是幕后黑手必定深藏在山岳之都格塞特的内部,我们应该如何才能逼出它的本体?”
在指缝操纵的魔力所编织的信箱影像中,那张羊皮纸被信箱里钻出来的一根触须伸手揽了进去,代表收件。唯一让多洛汶费解的是,那根幽影触须会学人类那边的流行手势,大概是用一个圈和三个分叉表达“好”的意思。
大约过去半个小时,信箱的影像自主在多洛汶的身边弹了出来,里面依然伸出来一根触须,稍微揪住多洛汶的螳螂触须,告诉它古神的意志是怎样的。
“务必找到‘核’的碎片的下落,为此,就算协助进军的一方也没有关系?”
前一句涉及到多洛汶从古神萨塔亚曼图斯那里承接的使命和任务,后一句算是上司和神明的建议……乃至许可。
多洛汶知道,自己的神明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如切身性命那般重视。
关于“核”的事,要追溯到千年前的“灭世之战”,亲历那件巨大历史变革事件的幸存者,非长生种的,都早已离开人世。还活着的,除了极少数已经远离北方大陆的长寿真龙之外,就只有躲避在深暗地下神殿的萨塔亚曼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