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活着，是奇迹。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赛塔试图起身，过去确认对方的伤口，它满怀愧意，就算跪下给她道歉也是不为过的。但是瑟莉斯拉抬手阻止了对方，没必要，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已经及时处理，别看了。今天人头没落地也感谢你阴差阳错地砍偏……让我来猜测一下，是否，你只是想驱赶靠近你的人？”
沮丧地低下头，苏赛塔坐回原位：“血月之日，我回到碧岚高塔，不会让任何碧蓝一族的族人靠近我，害怕误伤到他们，连学徒都不例外。这次，我躲到地下城的最底层，也是希望尽可能不被打扰地挨过这个夜晚。另外还有一个缘由，我曾经得罪过不少达官贵人，被不少觊觎我武器的人盯上，那些敢于对我下狠手的人，都被干掉了。在血月之日，我会失去理智，却没有忘记防御的本能，而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将一切敢于接近我的人当做敌人来排除……只能如此。”
“这样啊，那，的确是我太鲁莽了，下次吸取教训。”靠，它是真想杀我啊。
苏赛塔凝视着瑟莉斯拉左肩伤确实而清晰的豁口，确信自己的武器的确造成了伤害，尽管没有到难以弥补的程度，依然令它无比愧悔：“为何你能接住地锭勇者之斧？在狂乱状态下，我使用那柄狂战士之斧，就算是A级冒险者也很难活下来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区区一名炼金术师而已，嗯，额外是个法师。用了一些保命的法术和道具，仅此而已。”
“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唔，以后我可能会讨要一点物质补偿的，放心，不会过分的那种。比起这些琐事，我更希望知道，有没有办法为你缓解血月之日带来的伤痛，想必现在，疼痛并没有立刻彻底缓解，对吧？”
被她说中心事，即使隔着面具，苏赛塔的难过和沮丧也能恰当地传递给瑟莉斯拉：“……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如果可以解决，我愿意付出很多的努力去报偿那份恩情。”
“应对咒伤的话……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制作过一个试作品的软泥，我找找……”瑟莉斯拉的双手融入道具栏，翻了整整一分钟，总算翻出来一坨像是果冻和史莱姆一样的玩意，“压箱底的东西太多，不好意思，哦，找到了。唔，是个十年前的作品，希望别介意。操作和软泥活化的咒文是……”
很快，软泥活化之后，变得更加灵活而有延展性，瑟莉斯拉一边调整一边思考，又一边加了一些花花绿绿了的药水进去，混合，摇匀，一时间，软泥有种五彩斑斓的黑那种效果，苏赛塔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对着那玩意皱眉。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卸下一只的手甲，不论怎样，勇敢尝试一下。”
苏赛塔用颤抖的动作卸下左臂的手甲，露出灰黑色的皮肤，瑟莉斯拉操纵软泥，完美地覆盖上去。
“嗯？你的体温一直都是这么高的吗？”触及的体温让瑟莉斯拉顿时心中发毛，是普通人发烧的话大概脑子都要烧糊涂了吧，“最起码是温泉-老火烈汤44°以上的那种。”
“只有血月之日会这样，平日里都和普通的人类、精灵和矮人们差不多。这就是熔岩烙印带来的永久咒伤……被传承到了我这一代。”继承勇者荣光和武器之余，诅咒也没能例外。
瑟莉斯拉怔怔地盯着他，像是在瞩目一位受刑的勇士，不知道怜悯和同情算不算得冒犯，缓缓地，才总算吐出一句话：“那，先代苏赛塔，后悔攻略熔岩烙印了吗？”
得到的是对方斩钉截铁的回应：“不，它没有。”
一时间，整个大厅静默无言。
苏赛塔清晰地感知到流经手臂的刺痛和阵痛大大减轻，那些多余热量被吸入软泥中，那是连冰冷的泉水都不曾真正冷却的灼痛，而咒印带来的疼痛被很好地压制，逐渐降低到大概是人类关节炎发作时的可耐程度，它的内心想要惊讶地大声叫喊，甚至感慨着是否这样就能得救，若不是这全覆式面甲遮住了脸，或许会感触到留下眼泪。
多久了，它想获得这份救赎多久了，早已记不清。苏赛塔不敢在血月之日去寻求教会神殿的帮助，或者其他人的帮助，那可能会让它被当做只会破坏的无脑魔物一样被赶出来，因为背负命债而被通缉、下狱或者消灭。今天瑟莉斯拉能在此处活下来一定也是天命。
眼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瑟莉斯拉困惑地歪了歪头，暂时停止了软泥的操作：“呃，请问，到底……有效没？”
“软泥是……只有这么一些？”苏赛塔并没有直接回答。
“有材料，如果你是指等身范围的话，可能需要现做。可是，你确定要依赖我解决问题吗？这意味着你要在不熟的人面前卸下你全部的防备，尤其是防具和武器，还要承担更多的风险，包括秘密暴露之类，这我就不细数了。”
瑟莉斯拉给它考虑的机会。
冗长的沉默和静寂充斥着昏暗的地下城大厅，瑟莉斯拉什么都没说，继续维护软泥内药液的循环，并让吸取的热度尽快排出，她能轻微地觉察到软泥附近空气短暂的温度上升，心疼着这人怎么能忍耐住如此高热的折磨。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干脆把所有的软泥材料都拿出来就地制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苏赛塔推进去再说，稍微冷静一下，还是想想，应该尊重这位英雄的抉择——似乎是非常艰难的抉择。
良久，苏赛塔才轻声开口：“刚才的歌声……是血月咒歌吗？”
“自行判断。”瑟莉斯拉才不想打这种保票，更多的是，她不想被人细究为什么会血月咒歌这种事。
“可你刚才自己都说……”
“唔。情急之下果然多嘴，唉。”扭过头去，她无奈地承认了。
“既然如此，我也毋须犹豫，就算会死在吟唱血月咒歌之人的手中，亦是一种解脱。”说着，苏赛塔开始解除护甲的暗扣，逐一卸除防具，就像是昆虫在蜕壳。“我愿意信赖您，一切拜托，哪怕是只能缓解血月之日的痛楚，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救赎，我愿意为此付出合适的报酬。”
“你都这么说了……”被人信赖的感觉真的很好，还是冒险者这一行的大佬，无冕的S级冒险者，对初入行当的自己如此拜托，感觉不承大佬一个面子真的说不过去，瑟莉斯拉开始翻找材料，“那，我尽力。”
“只是，我有两个条件——我不会取下我的头盔，请熄灭所有的灯火。”
“可以，我答应你，不会探求你底限以下的秘密。免得今后做不成朋友，在公会，没得大佬关照。”很快，瑟莉斯拉取出了工作台，又取出了她需要的各色瓶瓶罐罐和各种材料，开始制作愈疗软泥。药品和材料发出可疑的味道，苏赛塔并不介意，它注意到一个细节，瑟莉斯拉用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将鲜血滴进了软泥里，就在那一刻，软泥仿佛获得了灵魂，或者与她的意志进行了同调，变得活了起来，在主人的指尖下伸展和舞蹈。
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炼金术师终于觉得这玩意跟揉面一样到位了，才转身对需要愈疗的伤患说：“准备好了？”
“是的。”
“那就……开始吧。”话音刚落，魔晶石的照明灯就熄灭了光芒，瑟莉斯拉听出对方试着想要站起来，她说没有必要，软泥会试着捕获你，安静地待在那，全身尝试放松，与包裹你的软泥进行调谐。
抱持着几分紧张，苏赛塔觉察到软泥以很温和的方式触碰并渐渐包裹自身只剩里面单衣的身躯，它甚至在主人的咒语之下浮现某种漂浮的力量，温柔地像朵云那样，将身体托起，平躺。它们让身体感觉到适当的凉爽，微微带着复杂的药味，像是碧岚镜湖镇上夏季的某种药草制作的果冻。或许是这份与故乡印象相称的熟悉，让苏赛塔彻底放下了防备。
“你知道吗，血月咒歌，还有另一段。”
『当你踏入月之梦乡，
躺在柔软的云朵之上，
伸手招来窥探尘世的镜子，
眺望其中，
寻找值得去爱的灵魂，
找到它的存在，
然后纵身一跃。
去询问吧，
得知为何值得去爱，
去结伴旅行吧，
体验灵魂羁绊的强大，
去厮杀吧，
寻找无法被你杀死的存在，
去纠葛一生吧，
从遗憾和牵挂中握紧彼此的手，
去遗忘吧，
发现真正无法被遗忘之物。
若深爱，
请张开翅膀，
将它带回星穹之上，
与你一如永恒。』
“这么温柔的词句，竟然不像是咒歌。”
“是什么人传成咒歌的呢？”瑟莉斯拉没有停下对软泥的操作，“我记得，这首歌原本的名字，应该是‘血月的镇魂曲’。”
“你为什么会知道？”苏赛塔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用失落的龙语吟唱这首歌。
“算……商业秘密，别问。我乐意回答你的，都会让你得到答案。”
苏赛塔放弃了追问，毕竟，它们并不算多么熟的人，甚至连普通的朋友都不是。
但，过了这血月之日，若一切平安，它很想交这个朋友，尽力去偿还她的恩情。
也许，寻找了多年的救赎，就维系在这个人身上了。
幸运的降临，就在不经意之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