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见所觉所知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或者,不过人类世代共同编织塑造的一个复杂幻象?
* * * * * *
蓝白色的大巴车在钢铁洪流中不急不慢地前行着。刚九点又是周六,相对来说繁忙车流还算平稳。
天文馆的银灰色穹顶浸在初春的晨雾里,远远看去,如同一块悬浮在天际线上的钛合金星盘。今日多云,天空微微发灰,大朵大朵的云被风扯得有些破碎。
“果然……不管在哪个国家,天文馆都堪称地标式建筑——这个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这是全洲最大的天文馆吗……还是魔都那个更大?”
“……印象里应该是帝都这个?哦,你们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古观象台?”
“来不及吧……不是说中午一点就返程吗?”
“返程我们可以自己回的,不用坐学校的车啊……各个系自己协调就好。我们国关准备之后去古观象台。”
“咦,还可以这样?灵犀,那我们也一起去吧……”
各种窃窃私语从后排传来,夹杂着各种零食包装纸袋哗啦哔剥地混响,甚至还有纸牌洗牌的声音……
天文协会这次包的大巴满满坐了四十人——事实上今天出发的一共是三波——发车时间分别是八点三十、十点、和十一点半——他们是最早的一波人。
一个学校的学生,男女都有,年纪最大也没到二十,叽叽喳喳别提多热闹了。标准的一排四个座位,左右均分,中间是走廊。靠近司机的前二排坐的是最先上车的物理系和数学系学生。苍阖着眼似乎在养神,他带着耳塞,此起彼伏的聊天声反而是绝妙的白噪音。
坐在他旁边的蔺无双总是有点不放心,眼看着就剩最后一个红绿灯马上到了,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人拍醒,“……苍,起来了。我们要下车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苍睁开眼睛,“……很奇妙。”
“什么?”
“世界……很奇妙。”
“……”
苍微微笑了笑,他拍了拍好友的手臂,“我很好……无双,不用担心我。”他的视线漫无焦点地向外,滑过熙熙攘攘的车流与人群,投向天空。
天空是……很淡的蓝色,清澈空明,似慢实快的流云,被风卷起切割时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韵律感,令他想起之前看过的《尘与雪》(Ashes and Snow)。第一次看大概是0809年,昨天意外重看时……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世界与我,我与世界……
原来这两个表达,意义其实是不同的吗?
“时间过得好快……今年是第二次来了。”
“宇宙……星空的确是人类最终极的浪漫呢……”
同一排,翠山和赭杉的感喟适时传来。
苍垂下眼,“无双,你认为时间是什么呢……是单一指向,不可逆转的熵之箭头吗?”
“……你知道,我近来课外在看一点拓普。因为我还是不太理解阿贝尔任意子……在分数量子霍尔效应中,电子形成任意子的准粒子,它们的拓扑性质是怎么等价的……”蔺无双的视线随着他同样投辽远的天空,“……我曾经想过,如果空间不存在的话,时间怎么可能单独存在呢?反过来也一样。假设它们都存在,那么空间在拓扑等价时,与之相应的时间应该作为什么变量?可以用单独的函数表示吗?”
“……如果空间不存在的话,拓扑的性质是不是更容易理解?如果某个问题同时存在复杂解释和简单解释,并且两种都可以独立成立……”
“嗯,那有限真理更可能青睐更简单的那一个。最小阻力嘛,宇宙一贯……节能高效?”
“还有,不完备性……哥德尔不完备定律。”
“是,任何一个形式系统不能既完备又自洽。就数学层面来说,确实如此。”后排的善法温和地接了一句,“无论如何完美,形式逻辑的局限性……永远存在,而人类的直觉不可代替。”
“这样说起来,突然又对人类多了几分信心了。”蔺无双站起身往前望了望,“哦,我们马上要进停车场了。天文馆这里的停车场还挺大的……是东门进是吧。”
车中段有人站起来,是天文协会的大三学姐,她举了个蓝色的三角旗,上面是排列成勺子型的七颗银星,“……各位同学早上好,我们订的是40人团体票。大家下车之后先跟我走,进东门之后我会把剧场票票根发给大家。各位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天文馆里有好几个剧场,3D和4D剧场都有,观影务必提前预约,在进门口询问工作人员就好。对天文馆比较熟悉的同学可以直接去自助机器上预约。”
“耶——知道了知道了!越学姐你放心,我们肯定遵守公共秩序,文明礼貌参观——快放我们下去吧!我晕车——真的!”
“……等等,还有几句话,天文馆出口在北侧,临近纪念品商店。想坐大巴一起回学校的,下午停车场这里发车的时间是一点和三点。错过的话,各位同学需要自行返回。注意安全!”
在一群人“好的好的”“一定注意”“天文馆是九点开门吧怎么还有人排队”“我们可以看几场啊”等等的嘈杂声里,大家迅速地下了车,开始排队。
东门,天文广场。最醒目的地标,自然是那只巨大的青铜天球仪。
苍在排队时,远远估算一下这只看起来有点笨拙的天球仪的直径——至少有八米。精美程度上,与文物介绍中故宫的那只金嵌珍珠天球仪不可相提并论,然而,这种尺寸上的震撼……却是精美的赏玩之物所无法比拟的。
队伍里有些轻微的低语。
“……Royal Observatory Greenwich有类似的。”
“嗯,我也记得。Smaller...”
“……you all better forget what you... we have.至少别在这里?”
苍微微偏头,余光扫过,看到赭杉迅速地回了下头,哦,还有曲怀觞和他不熟悉的两位同学——是的……在那一百年里,有很多东大的古代天文仪器流落到了西洲的不少天文台……
他垂下视线。已发生的,无法回避。终究,这是他们这一代人需要面对的。
金属索与空气摩擦的嗡鸣声里,飘来细细的银铃脆响——一袭橘色裙衫的女生正跪在刻满二十八宿的汉白玉地砖上,用手机对准南方七宿的浮雕,宽大裙摆扫过地砖上的黄道刻度,镜头里同时掠过不相干的同学向旁人解释科里奥利力*的手势。
空气里有不知名的花香,现在对桃李樱杏都有些早,还是梅花?但感觉……更甜一点?
是啊,春天来了……
人们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方式在称颂赞美着春天——春天是希望的季节,是生机复苏的时刻,每一块石头都在微笑,每一滴雨水都在欢歌。春天是青春的象征,是繁花无尽的季节,是生命最美的绽放。春天的风暴,涤荡天地肃然郁结之气,带来了新的希望与力量。
今年惊蛰是5日……就是后天了。
按照传统历法,一年二十四节气之始,是冬至。冬至一阳生,到惊蛰时,万物……已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