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用再对我露出礼貌性的笑容了,谢谢!!
过了好一会,等空气中咖啡的香气渐渐淡去,蝴蝶君都把自己的咖啡喝掉一多半了,坐在餐桌边的苍月才慢慢说,“其实……不是只有东方人这样的。”他看着对面蝴蝶君明显瞪大了一圈的蓝眼睛,在心里暗暗补充:不算师九如伏婴师,其实朱武和西蒙……都能做到。甚至,他怀疑……他能察觉到的……像头北极熊的阎魔也能做到。
嗯,不是只有蝴蝶君觉得阎魔像头熊的……
毕竟两米高120kg的人类并不多见……和熊的共同点说不定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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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西蒙正坐在他楼上的餐厅里,久久地看着同一个方向。面对窗外同样深重的黑暗与寥落的星辰。同样沉默地握着手里的咖啡杯。
蝴蝶君的猜想完全正确,他昨晚只睡着了不到二个小时……中途醒来之后,在床上辗转反侧但实在无法再睡着了。
当然,苍月银雪的估计也完全正确,他确实……也能听到楼下厨房里两人的交谈。甚至因为位置问题,他听得还格外清楚,因为……西蒙现在所在的餐厅就在楼下大厨房的正上方!
——是的,西蒙和缇摩所住的套间不但比起蝴蝶君和苍月银雪的套间面积更大,设施也更完备。除了单独的洗衣房,还有一间开放式厨房,和餐厅连为一体。
朱武与伏婴,天者与地者,枫岫与师尹,他们的套间结构与此大致相同,因为这栋国际学生的男生宿舍其实是学校改造过的五十年代专家楼,红砖平顶,长短走廊十字交错,非常有特点……
简单说,这栋楼一共三层,第一层层高4.5米左右,有大厨房会议室活动室自习室图书室洗衣房等的公用设施,而二楼和三楼每层层高3米,每层四间宿舍,结构是完全对称的。
所有套间都是带双卫浴阳台的的双人套间,然而每层靠外侧的套间要比中间靠楼梯的套间大得多。
换言之,所有套间实际分成两类:自带厨房和洗衣房的四个大套间,和不带这些的四个小套间。只不过……如果他们不进入彼此的房间,又并非精通建筑学的话,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现这点。
……这才是为什么蝴蝶君和苍月早晨从来没有在大厨房里见到其他几个人的真正原因。自带的小厨房里有烤箱和微波炉,在东大几乎人人都买了电饭煲或小火锅,西蒙还买了只立式咖啡机,平时做点三明治简餐之类的足够了,只不过没有炉子——国际学生楼里厨房的炉子都不是明火,而是电炉。至于冰箱也有,但比较小……因此像缇摩这种爱吃冷饮甜点的,还是经常要去大厨房。
哦……缇摩今天也醒得挺早。
西蒙低头抿了一口黑咖啡。不出意料地既苦且涩。幸好是热的。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喝黑咖啡我可以理解,但是……清晨五点半不到,空腹喝黑咖啡还不配任何餐点?西蒙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缇摩踏踏踏地从走廊深处冒了出来——厨房的灯光和咖啡的香气早早就告诉他西蒙在这里了——他走到墙边,从冰箱冷冻格里熟练地翻出了一只中等长度的蒜香法棍,撕开包装,切成厚片,再从头顶橱柜里找出盘子先放好,顺手把烤箱定了个十分钟,预热到120度。再从冷藏格把全脂牛奶拿出来,取出奶杯倒了大半杯,放进烤箱里。最后拿了大半块切达奶酪出来,准备了两个小盘子,一边切片一边吐槽,“……三明治什么的,做起来有点慢,我估计你也没心情吃。但是起码……先吃几片奶酪吧。哦,你确定真的不要方糖吗?”
“不用了。奶酪就行。谢谢。”西蒙说,“我刚才放了起码20g咖啡豆,你可以再磨一杯。”
“多谢了……虽然我感觉你买的所谓特级咖啡豆,做花式我都嫌苦。”缇摩把两个堆着奶酪切片的小盘子拿去餐桌,人走回到咖啡机前按下按钮,黑色的方形机器开始哗哗哗哗地工作,然后……更浓郁的咖啡香气在小餐厅里弥漫开来。
他双手插在亚麻色睡衣口袋里,声音轻得宛如呓语,“……我昨晚起码做了半晚的噩梦。虽然连主要情节都想不起来了,但……”他叹了口气,“反正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先听个故事?”
西蒙怔了怔,几秒钟之后突然笑出声来,笑得如此肆意,几乎被喝进去的咖啡呛到,“——咳咳……我突然明白……某些历史悠久的传统是怎样来的了。”他拿起桌面的纸巾按了按嘴角,“洗耳恭听。”
缇摩端起咖啡,没走回餐桌前坐下,而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之前——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有一个……在当地算得上是古老的家族。他们住在温暖的南方,城市中心的广场立着一尊高大的彩色狮子,每到盛夏,深紫色的薰衣草开满周遭大地。虽然八九百年前的古老骑士团……并未能真正延续到现代,然而……总有些东西流传下来了。比如对知识的追求,对农业的热爱……以及,经营医院的家族传统。
那一代,家族的继承人对时尚十分喜爱,选择从商自创品牌,早早就去了北方的首都发展,而他留在家乡的弟弟是位天赋出众的学者,尤其在植物学和土壤学方向上颇有建树,早早获得了百合花科学院的提名。有一次去海边度假时,他爱上了一位海军将领的女儿。虽然这位女士并未加入海军,但作为海洋学家的她同样热爱着大海。因为爱情,他成了半个海军的专家,又非常意外地得到了自己岳父的赏识……
后来,他幸福地结婚了,那位热爱大海的女士成了他挚爱的妻子。他们的独子,天赋还不错,但并不想要成为一名纯粹的学者,对医学也不够热爱,倒是对商业有些敏感度……以及,随着年岁渐长,对家族的几处古老庄园越来越有兴趣,很乐于一年到头在庄园里种种葡萄、玫瑰和其他草药……父母很开明,并未对他有何硬性要求,尤其是他热爱植物与土地的父亲……
在少年的记忆里,他父亲几乎一直都是一个温和到有点内向,除了研究对其他事都不太上心的学者。然而,有一件事长久以来令他迷惑不解……那就是他家别墅那个复杂得宛如多层迷宫的地下酒窖……
这是他出生后不久,他父亲坚持在原有的普通地窖基础上改造而来的……
说是酒窖,其实名不符实,因为各个庄园葡萄酒从来都是就地就近存储,根本不会大张旗鼓运到这里。从实用角度来说,可以说毫无必要……这种莫名其妙的计划因为耗资巨大,在提出的当时理所当然就遭到了反对,包括一贯支持他的妻子。
然而,向来温和到有点软弱的学者唯独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有趣的是,最后说服了母亲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岳父,那位年近七十的老海军军人……老人说,让是对的,虽然你,你们现在都不明白,我也希望我最可爱的小女儿你永远不要明白为什么,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修吧,资金不是问题,永远用不上才是最好的——希望圣母的光辉能永远照耀我等。”
缇摩看着此刻玻璃上的虚像,昏暗中灯光模糊映出面容,他弯了弯嘴角,端着咖啡的虚像回给他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容,“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他母亲转述的……因为年幼的孩童被带进那个空洞而黑暗的巨大空间,总是哭闹不休,母亲不得不花很多时间来安抚他,给他讲故事,当然孩子免不了会问为什么要修建这种奇怪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只是无论父母还是偶尔一起的外祖父母,从来没有人正面回答他。
孩童渐渐长大,不知不觉忘了很多事,包括自己年幼时,时不时就会和父母一起去住的空荡荡的地下迷宫……他只是发现,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地下迷宫上了锁,又从某一天开始,开始真正被当做酒窖和储藏展示室……他从来没有过多地想过这件事,任由它和许多可爱的荒谬的儿时记忆埋藏在一起……直到某一天,孩童长大成人,上了大学,还因为某个意料之外的契机去了从未想过的远方……
在这里,少年遇到了一群同龄人,某一天,他们聊起了十多年前的旧事,然后他在当晚的梦里莫名其妙地又回到了那个地方……空荡荡的昏暗的地下空间,复杂的结构,极厚的墙壁,还有一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东西……除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被绿色葡萄藤所缠绕的红底白色的八角十字之外,那个格外醒目的,像是三叶风扇的蓝白色标志……他突然就认出来了——他早该想起来的——那个由蓝色圆形背景、中间白色圆圈以及黑色三叶形组成的标志是什么!”
有咖啡杯轻轻磕在桌面上,声音并不重,但在如此静谧的清晨……无异于一记轻锤敲在耳边。
缇摩闭上眼睛,深深抿了一大口咖啡,任由那种强烈的苦味顺着唇舌一路流进心底。
故事马上要讲完了,咖啡还是热的。哦,他忘了放牛奶……
“梦终于醒了……十几年后,身处异国他乡的少年终于明白了,那座儿时巨大的地下迷宫,他父亲当时坚持要修建的……究竟是什么。可笑的是,如果他不离开家乡,如果他不来到万里之外,或许他一生也不会明白,在自己家里发生过的争论究竟是什么,自己父亲和祖父,又曾了解过什么样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