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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常七×唐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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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年吗?常七把最后一个问句删除干净。

唐意回道:对,我一直记得。

记得什么?

什么记得?

她在理刚刚撤回的消息,而且她说她没忘记他诶!诶——!常七一激动,从沙发上翻下来,他一会儿抓过抱枕,捶打它,一会儿又站在沙发上手舞足蹈,他穿越在各个房间中,上蹿下跳,疑似激动疯了。

已经不知道是今夜的多少次深呼吸了,他找到被扔在沙发角落里手机,瞪大眼睛仔细看她的消息——对、我、一、直、记、得。

唐!意!一!直!没!忘!记!他!

这话像开启了常七身上的某道机关似的,他尖叫一声,在地上滚来滚去。

手机再次响了,唐意发来一串文字:我现在在浣西,十一月份跟老师研究“历史文化对现代戏剧的影响”的课题,特地来了趟浣西。过年的话,应该不回去了。

常七记起于执跟他讲过的浣西风貌,不忍把他的听闻讲给她听。

今年正好是唐意考研结束的时候,但要到明年二月份才有考试结果,唐意说她自我感觉良好,有把握能拿下研究生的学位。

常七:相信你一定能过!那你之后打算留在江东工作还是?

接下来唐意讲的一番话让常七冷静下来,自从看过浣西的跨年音乐会他的心情就未消停过,唐意说:我计划继续读博,在学术中我能找到到自己的意义。

常七一顿。

此时他盘腿坐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身前是冰凉的茶几,脊背靠着的是被折腾很多回的沙发,他看清周围的是何物,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盯着发光的头顶灯。如同三年前的夜晚,常七打了个喷嚏。

心里总还是明媚多的,她的天地没有局限。常七不正是喜欢她身上这股劲吗?

那夜,他们聊了很多,像一对认识了很久很久的老友,打开彼此的心房,发现她为他留了一块位置。

隔天,常七监工完仍在平凡的夜里回到酒店房间。

他跟她的聊天冻结在昨夜十二点。

常七想发送什么消息,却害怕打扰到她,踌躇再三,转到和五蝉儿的聊天界面。

五蝉儿问他找她干嘛。

常七简单概括了一下他和唐意之间的故事,他说他喜欢她,要怎么才能追到人家。

不一会儿,常七收到条六十秒的语音,一点开,响亮的嘲笑声就铺天盖地在耳边炸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有喜欢的人啊?啊呦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天,真的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常七不想听了,后面肯定全是她疯狂的笑声,直接暂停了语音。

他发语音控诉:“笑什么笑?!我怎么不能有喜欢的人了?哪像你啊,比我还和尚!”

对于五蝉儿,这事好笑的点在于损友向她提问时的一本正经,她一想到常七在爱情面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模样就想哈哈大笑,就像看到朋友做领导时装腔作势的发言。毕竟,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些年第一次听他讲喜欢的人,在一个说稚嫩不稚嫩、说老成不老成的年纪。

这两人打高一认识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打打闹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打和骂都往死里整,却从不离开对方,活一对欢喜冤家。

常七承认他曾经的有些行为举止愚蠢,可这些搞砸的结果背后确实是一颗乐于助人的单纯好心。

他印象深刻和五蝉儿并肩作战的一次,还是当年高中帮边欲星推案。

边欲星之死被校方以“扛不住学习压力而自.杀”掩过,凶手逍遥法外,五蝉儿心有不甘,意欲陈书揭示真相。常七想助她,利用了一点大众心理。他从小到大眼见父母亲为了生意在人际场斡旋的场景,见证了无数的人际交道,当然懂得“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他便日日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口口相传,家喻户晓,挥之不去,让学校陷入恐慌,这是常七在这案子上的作用。可五蝉儿没跟他说她要一个人亲笔实名列罪,更没透露出她要一个人冲进政府。否则,掀桌的不会只有她一个,就算常七一切只是为了朋友。

有人的世界向来如此,不管正义还是罪恶,不论真相还是虚迷,不关仁慈还是作态,众人偏向哪一个哪个就是真理;铸山劈山,灭火杀人,繁盛和毁灭,永远是同一批人的作为,观点会随着立场改变,永远别渴求在众人身上找到真相。他很早混迹于人群之中时就懂了这个道理,所以要捕风捉影,但不人云亦云。

而现在,五蝉儿笑完缓过劲来,她在手机那头为常七分析情况。

照她言,常七和唐意就是网聊,他们的生活心态和节奏截然不同,交流只能靠打字,在一起的难度系数很大。

然后,她问他: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清不清楚她是单身还是有对象?

这问句钉在常七的瞳孔上,答案是,他不知道。

五蝉儿看不到他低落的情绪,继续给建议: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看她愿意跟你聊这么多,本身是对你有好感的,但网上聊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你有空应该多去约她线下见一见。

常七却聊着上一个话题:我要不要先问一问她是否单身?

五蝉儿:你想好来,不管结果她是单身还是有对象,你这一问,就是很直接说明了你对她有意思。

常七不敢。

三年前,感情懵懂,他清楚自己一无所有的处境,怯懦远大于萌动的芳心;三年后,他已小有成绩,却还是被怯懦包裹着,毕竟这些成绩并不足够站在唐意的身旁,他想,要是他再努力个三年,等连锁店开遍全国,等他是一个商业大亨,这些成绩的堆叠能不能够到唐意身旁的位置?

可是,要是三年之后,她已经结了婚,婚姻美满幸福,他该怎么办?

常七抓耳挠腮的纠结俨然不像他的作风。谁知道他曾经是个在急忙之下会抓住姑娘的手的胆大人?多年后,姑娘在他的生活里神出鬼没,轻轻又重重地降临在眼前。

朋友圈亮了一个红点,唐意发了她今日游览浣西的照片,可惜没有自拍,全是风景图。

他转进她的聊天框,问了一个昨晚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先前的微信怎么注销了?

对面回复:那个号被骗子盗了,我的家人和朋友都被骗了钱。

常七:这样啊,那报警没?现在骗子骗人的花样越来越多了,确实要小心一点。

唐意:那个骗子很精,骗到的钱不足三千,没达到立案标准。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保护好私人隐私。

常七随后发了个小猫被摸头的表情包。

随后他们又没话讲了,看着毫无动静的聊天界面,常七谋算着讲讲她朋友圈照片的话题。

键盘还未打下一句完整的话,唐意先发了来了句: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删除你的好友。

常七滞住,忙将键盘上的内容清空。

其实,关于被删好友这件事,常七只感到疑惑,既没有不安全感,也没有被打压至卑微谷底。动脑筋推算番,她删他好友得是号被盗之前的事了。

常七:那你愿意告诉我嘛?没关系,其实我并没有在意那件事情。

他一直守在手机前,时间一直在流逝,“正在输入中”从未消失,他以为唐意在密谋一大段文字解释,十分钟过去,却只收到了简单的两行字:我当时打算全力以赴备考,排除了干扰我学习的因素。

常七眼睛瞪大了,他第一次觉得读书真好,能让他认识这几个汉字。

她没明说,他会乱她心弦,这么一句话,却又使常七心弦大乱。

常七打字的手都在颤抖,他竭力控制肌肉,努力让拼音变得正确完全——我也喜欢你——他清醒过来,连忙把这几个字删空,沉了沉心,他又打字——你也总让我心潮澎湃——三思又觉不妥,他又删除了。

盯着唐意的文字,常七幻见了她清纯的鹅蛋脸,她的脸越凑越近,越凑越近,快要近到了嘴边,常七摇摇头甩掉意.淫,把手机摔到了沙发。

他像个孩子似的原地蹦蹦跳跳,开心到周身冒粉红泡泡。

一阵乱七八糟的舞蹈舞完,他捡回手机,划到五蝉儿的聊天框,希望她作为女生能给他一点怎么追到女朋友的智慧,决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五蝉儿一听这事,虽然嘴上调侃他是不是太自恋了,但还是为他感到轻微的开心,可她母胎单身这么多年,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实在没有高情商的建议,怂恿他表白算了,反正人家心意明显到没边了。

常七见五蝉儿没有好法子,又火急火燎给名草有主的于执拨了个电话去,于执听到他有喜欢的人了,惊讶万分。

结果,于执的想法和五蝉儿出奇的一致。

“不是,表白也太快了吧,你跟你家那位难道是一上来就表白的吗?”

“不然呢。”于执接的很快,语气微冷。

他突然想到从前,他把于执掉落的照片大肆宣扬的囧事,有些心虚地狡辩道:“那之前不是不懂事吗,要是我情商那么高当初就不会做那种事了……你就说,你两在一起有没有我的功劳吧!有没有歪打正着吧!”

“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追到,我两天生一对。”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常七卖乖,“你正经想一想我怎么回复啊,过了这么久没回她会不会心情不好。”

电话听筒安静了一分钟,等待期间常七跳出来盯着唐意的那句话,怎么看怎么欢喜。

然后于执说话了,“你们情况实在特殊,你要搞清楚你在这段关系中的地位,想清楚你是想现在就追求她还是想等你事业有成的时候再追求她?我说点实际的吧,你现在追求她,她可能会像曾经考研时候那样,一心扑在未来上而放弃你;可等你过个几年再说喜欢她,保不齐人早就结婚生子了。”于执叹了口气,“常七,你的处境有点进退两难。”

“要是我面对许荆,我还真有点庆幸表白在先,这让我们的关系比朋友更近一层,我能够更早的了解到她。所以我建议你先坦白自己的心意,让她也知道你对她的意思,然后你们再协商出一个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你要了解她,你要深入她,你要知道她有没有把你放在未来或者把你放在了未来的哪一步。”

听完于执精华的发言,常七忍不住夸赞,“有对象的就是不一样哈,哇塞!你这些观念太牛逼了!”

于执诙谐地笑了,“祝你成功,你成了,我作为恋爱军师脸上也有光。”

挂掉电话,常七仔细腹稿起回复内容:我以后不会再干扰你学习了,能让我继续在你手机里呆着嘛,算命师傅从小就说我有吉人之相,一定会助你读博顺利圆满。

为了不让她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刚刚洗澡去了,没看到信息。

唐意秒回:没关系。那你可要好好为我助力哦。

常七抱着手机一顿猛亲,他觉得她的每个字都是一颗甜蜜的糖。

男人的春天,嗨。

自此之后,他们相谈甚欢,像心里话说不完的网友,又像扯不清道不明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常七除了每天和唐意彻心长谈,他的生活正轨还是在首都连锁店的工作上,但他干的更有劲了,似个工作狂魔,装修工人看老板每天兴高采烈来店里的模样,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常七高兴地承认,对呀!

五个月之后,分店装修好,招纳完员工就可以开工了,那天他面试完店长,在街边同唐意打了个电话,大致意思是说自己已经搞完了首都分店,马上就要回江东了,她最近在哪,可否能一起吃个饭。

唐意的考研成功了,她现在正全心攻克博士学位。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常七道歉,她人在弋南,学业繁忙,实在腾不出时间回江东。

常七分秒间有股冲动,他想说——那我去弋南找你吧。

可是说不出口,他只能笑着说没关系,下次有空再约。

临走时,他特地拍了好几组首都分店的照片,从里到外全方位展示了他在工作上创下的成绩,随后配上文案发条朋友圈;他是一个喜欢发朋友圈的人,不管是不是工作上的必要宣传、遇到什么新奇事、吐槽某位大腹便便的商业合伙人、今夜的星星、和朋友间搞笑的聊天记录……几乎一天好几条,他现在却刻意控制发朋友圈的次数了,并且注重发工作方面的内容。

在餐饮这行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常七也懂得了怎么去做这个生意,就比如,首都的分店刚开业,急需冷静地看看首都的餐饮业是个怎样的行情,因地制宜,多加调整;由于首都的薪资水平高,新店开业大概率会入不敷出,这需要江东的主店先垫付一二。

常七不着急,与其求快,他更想求稳求长远。

时间流转到三年之后,那是二零二九年,奔三的常七总算在餐饮界有了一席之地,这时的他对自己满意了点,认为自己拥有了可同别人提起创业史的谈资。

三年,他念念不忘的人,唐意,博士毕业了。

这些年他们从未断绝联系,每天都向对方聊聊自己的生活,话题从未断过,对话舒适。

常七经过时间的打磨变得沉稳老练了,可当知道她毕业之后要找工作,他在情感上还是忍不住激动,他在猜测,唐意会不会回江东,可转念一想,她不回江东也没关系,她去哪,常七就把分店开到哪,重点是她毕业了,常七无须再思忖和“她未来”的较量。

唐意告诉他,她会留在江东工作,她父母亲年纪大了,她想在家乡陪着他们。

这是他们六年重逢后的第一面。

常七为此特地打扮了一番,做了头发、买了新衣、喷了男士香水。

约定地点还是在那家华丽的餐厅,一切缘分开始的地方。

常七提早四十分钟就在餐厅里等了,他的目光总是四处乱瞟,锁在不断进出的对对男女身上,这次他的心情却是兴奋和紧张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唐意来的分秒不差。

她和记忆中的人像又不像。相似在于,时过境迁,女人的气质愈加成熟了,一身淡绿色的肩带长裙,长发秀秀,头侧一朵白色小花,连外来的细风都在眷顾她,吹出亲昵干净的轮廓,在盛夏,似一立兼夹着暑味的榉木竖琴;不像在于,常七比六年前更不受控了,她每看他的一眼,常七的胸腔就被爱神的箭射入一次,反复戳穿着他。

光是看到她,就让常七心里漾起醇厚的蜜酱。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唐意坐在他对面,向他弯眼笑笑。

父亲总教导他要在商业场中向外佯装的沉稳一点,别让人看出你的突破点,更别叫人觉得你幼稚不靠谱,而如今,常七在感情中的纯粹是半点没变,他缓过神,低头看着桌上的餐布,“认得认得……就是你太漂亮了!”他抬起头,咬字有力地说,“你知道的,我这几年忙于工作,也没有女朋友,突然见到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有点缓不过来。”

唐意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夸奖。

二人照旧看起了菜单,常七俯首,眼睛却盯着面前的人,“别担心,我特意跟厨师说了我们这桌菜不要放太多辣。”日日夜夜的手机聊天可没白费,他早把她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了。

菜全部上完了,他们像朋友一样聊起天,“其实我觉得这家餐厅味道一般,你怎么不邀请我去你家店里吃饭?这么多年没吃过了,我还怪嘴馋的。”唐意将阻挡视线的长发别在耳边。

“是吗,我也觉得它家味道没我家的味道好,我们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我就想说了,等下次见面我们就去店里吃饭吧,厨师长正好研发了几道新菜品,我觉得非常符合你的口味,你一定会喜欢。”

“好呀好呀。”

随后,他们聊起彼此的工作,她在江东剧院做舞台剧的编导;常七除主店外,只有首都一家分店,他最近物色在浣西开启第二家分店,为贴合城市特色,计划采取古色古韵的装修风格。他们在工作上无疑都有光明前景,可谓皆大欢喜,你一言我一语之时颇有点当初相亲互介情况的状况。

最后一句由常七收尾,他笑着说完那句,空气就陷入了悄悄的氛围。

他总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唐意,用余光,用转顺即换的目光,夹着碗里的肉塞入口中,抬头间漫不经心把视觉中心放在对面漂亮的人身上,唐意吸着杨梅汁,行人走于玻璃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去。

常七盯着沾了她口红印的杨梅汁玻璃吸管。

唐意转回头来,偷窥者做贼心虚般挪开眼,时间太短,只够他挪到她的长发上,再假装接收到她的信息看回来。

二人对视,“我从弋南回来给你带了礼物,不过很抱歉我忘记带过来了,下次再见再送给你。”唐意说。

“那我们下次可要快点见面,我迫不及待见到它。”常七看着她的眼睛说。

重逢第一餐历经了半天时间,他们从午餐坐到晚餐,看到服务员起了浪漫的烛光,他们才反应过来,对彼此的依赖是不是太强了。

最后,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常七刚回到家,整理好思绪就给五蝉儿发消息。

他乐于分享和唐意的故事,把心里堆积的伤心的、糟糕的、迷惑的、心动的、疯狂的,由她牵动的各种情绪跟朋友讲个清楚,心胸便会开阔很多,剩下的余甜回味无穷。

五蝉儿听罢,不禁皱眉点评起常七,说他有点木木的。

“她太漂亮了,我一看到她的脸就不敢告白。”常七的成男心事青嫩,只要一想到唐意的脸,他就会在床上打滚。

“我天,你都没和她在一起呢,眼里出西施这么严重……人家又没整容,二四年那会你没这个感受。”

“她一直都很漂亮好不好!很!漂!亮!”常七争道。

“问题是你啊,你真是磨磨唧唧的,她都主动到这个份上了,你还犹豫什么?两情相悦又不在一起,我可不是什么闲人,天天有精神听你讲这些废话。”五蝉儿懒得跟他较劲,叫他好好努力,争取把漂亮美女娶回家,她催,你别只会犯花痴,别总是暗爽,上啊。

五蝉儿言之有理,常七拍拍胸脯为自己打气,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怎么能再错过?

第二次见面约在了“幸福大饭店”,他特别叫员工清理好包厢,连绿植的每一片叶子都被擦的水润润的,两面开窗通风,驱赶跑城市的潮湿气息。

前两个小时他还在处理工作,重启抽奖活动,整理好文案,他发布了则朋友圈。

临近约定时间,常七有些坐不住,向她打电话去,想自荐去小区接她。

不曾想,电话显示无人接听,后来拨过去的每一个都打不通,直到错过了约定时间,唐意没来。

常七在手机前守了半个小时,唐意第一次隔这么久没回他消息。

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坐在一楼正对大门的位置上,望着路过的行人,他希冀,不久之后就会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不知过了过久,越过了饭点,店中的客人逐渐稀少,员工开始了新一轮的忙活,小玲拖地喊他把脚抬一下,常七魂不守舍地应了两声,忙站起来,这么突兀的起身撞到了身后搬运工的手臂,他怀里抱着的纸箱抖动几下,里面掉落下一个拇指长短的东西。

常七看见它肤色艳黄,蓝色的T恤,手掌呈现个半弧形的形状。

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兼走带跑的,他行云流水地坐入车中,宾利在马路上奔驰,狂野十分钟在老式小区的房子前停下。

他记得六年前在夜里送她回家把她送到了哪个单元楼面前,也记得声控灯一路亮到了四楼,每层有左右两户人家,常七挨个敲去,敲门声很急但不太重。

开门的是个老头,常七放下敲门的手,“叔,我来找人,唐意在您家吗?”

“你敲错门了,老唐他们家在对面。”

“好……”

常七正准备去敲对面的门,却被老头叫住,“别白费力气了,他们家没人。”老头说,“老唐夫妻俩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好像说是女儿出车祸了。”

常七呼吸堵塞,逼近老头,“怎么出的车祸?!什么时候出的?!”

老头挠挠耳朵,嫌年轻人嗓门大,“一大早就出的事。”

“哪家医院?人民医院吗?!”

“我哪里晓……”

老头话未完毕,遂被顶大的来电铃声掩过了,是唐意打来的,这么多个打不通的电话,此刻终于有了回信。

唐意开口先交代自己在医院,再叫他别着急,随后告诉了其医院的位置,而后讲起事发原因:她在过马路的中途,见到一只猫混入斑马线,有车闯红灯,情急之下她扑过去救猫,自己的脚裸让车撞骨折了。

常七很着急,一面冲下楼一面同电话里的唐意讲话:“你怎么样了?我现在开车去医院找你。”

“我……我已经做完手术了,一个小手术,打了石膏。”其实,唐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又慌又乖,他跑的太快,耳边风声呼啸,淹没掉了女人所有的情绪。

他飞速赶到病房,打开门——“唐意……!”

病房中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一双灵动着让人心安,两双陌生。

常七察觉到鲁莽,随即站好向她的父母微微低头致歉,依次喊了“阿姨”和“叔叔”,再看向坐在病床上的病人,他们互相看着。

“这……?”两位老年人看到突然闯入的年轻人,脑袋上问号连连,向他们的女儿寻求答案。

“妈、爸,这是我朋友,你们先出去吧,我们聊会天。”

“行。”母亲给她压了压被子,和老伴一齐走出了病房,常七站在门扉的一角,等他们都出去了,微笑致意,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方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了一对还未互诉心意的挚友。

唐意此时穿着蓝白的病号服,数个枕头高垒支撑起腰部,右脚架在床尾,那上面绑了厚厚的白色石膏。

他看着她触目惊心的右脚,面色凝重,“医生怎么说?”

常七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膝盖抵在白色床单上,他们好像从未如此近过,以至于唐意能看清他皮肤的纹理和额上不断流下的汗液,汗水浸湿了他竖起的寸头,显得根根分明。

“轻伤,问题不大。刚被撞完的时候比较疼吧,现在好多了。”她淡淡地说,“我之前以为电视剧太假了,想要帮助一个生命把它推过去不就好了,直到今天,我发现那些电视剧也挺写实的,车开的那么快,我根本来不及躲,好在小猫没事。”

要是他早一点说去接她就好了,悲剧也不至于产生。常七责备自己。

没想到唐意先把自责说出来了,“但是很对不起啊……我先前给你准备的礼物也被一起撞碎了,之前答应过你的。”她抬指指了指台子上的银表。

常七这才注意到这份礼物——一块简约风格的银质手表,表盘碎成了渣子,在阳光的眷顾下它闪着细碎的光,该是为了他商人的身份而精挑细选的,但不奢靡和不招摇,很符合青年人力争上流、挥斥方遒的气质。

“碎碎平安,我很喜欢啊。”常七把表捞在手心,“它碎过一次,说明已经给我挡过一次灾了。”摩挲几下,把已读不出时间的坏表戴在手腕,“你别想那么多,也不要总是对我怀有歉意,能想到给我准备东西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总是对唐意有说不完的话,“以后还是我来接你吧,更安全些。”

唐意默默点了两下头,她并不排斥他们之间不说话的安静,这种安静反而让她享受,像条细水流长的河,像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可她下一秒打破了,“你是不是只有对别人才这么有耐心。”

他抬眸看来,看到说话主人眼底的温柔,“那你对你自己呢?”

有什么东西塌了一块,是常七的心脏。

那些朋友圈,常七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一直在努力,不是为了表现自己有多辛苦,更不是为了得到唐意这番苦情的言语,他想让她知道他有创造荣光的能力、他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他想,他非常想,自从她离开后,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她是他熬过一个又一个瓶颈期的理由。

而此刻,唐意洗净透亮的玻璃眼刺穿了常七的心脏,她看到了他的熠熠荣耀,过分地、逾矩地问他: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累不累?

“我……我,我……”常七一时患上了结巴,支支吾吾挤不出两个字,他的眼睛从对视中拔出,随后放眼窗边,又看回来,坚持不住又挪开,反反复复,他的眼睛像是没有了家。

他站起来,在衣服上揩了把手中无形的汗,学着她母亲的样子给她盖好被子,抓起台子上的蓝色保温壶,始终不抬头看她一眼,“渴了吧,我……我去装水……”

然而保温壶是沉甸甸的重量,随着他的步伐还能听见清澈的水声。

在走廊刚走几步,他的步子也沉甸甸的停驻下来。常七全身温热,从头发丝到脚尖,没有哪一个细胞不在跳动;常七伸手摸了摸唇,他的唇很小很细,唇纹的触感渐渐减弱,他在笑,他意识到:糟了,他不止一点点喜欢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我简直要爱上她了!

他把保温瓶暂放在护士站,快步走到卫生间,双手捧住一大瓢冷水,直往脸上扑,迫使冰冷为自己降温。

等到彻底清醒,他擦干净脸,拿回保温瓶走回病房,在病房外,他听到唐意一家交谈的声音,常年偷听风声的习惯让他停在门口偷听。

说话的是唐意的母亲,她像多年前那般心系女儿的情感状态,“小意,你跟我们说说,刚才那个闯进来的小帅哥是谁啊?跟你什么关系?看他那着急的样,一看就很关心你。”

“爸妈,你们别管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唐意没有马上接道。

此话一出,她的父母是再无他言了,自从她去读硕士之后,他们便再也没催过婚,生怕女儿冲动继续读书,远在天涯海角,一年难得见一面;唐意回到江东,有几个人毛遂自荐自家的儿子,却都被他们一一拒绝了,相对于一生单身,一生永别则为恐怖之中的恐怖。

“好的好的,爸妈不急。”父母相视一眼,乐观地说。

“有了答案,我自己会主动出击的。”唐意承诺。

等她从手术室挪到正常病房,右脚的麻药感正在慢慢散去,那是一种介于疼痛和无知觉的感觉。唐意第一时间向常七拨了个电话过去,解释清楚一切。

六年前她乘坐去往弋南的列车上,心神不定,耳边徘徊着年轻人冲她背后喊“加油”的声音,窗外的风景在倒退或说是在逐次抽离,她离她的家乡越来越远了,她离他越来越远了,她离她的未来越来越近了。

她的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手指一直停在那个死透了的聊天界面。

因为没法确认对方的心意,也没法肯定见到他时的那份悸动叫不叫喜欢,她等待了好久,久到第一个列车在第一个停站点歇气。

还是决绝地删除了常七的联系方式。

她在他家店里吃过很多次的饭,导致手里有不下十个乐高小人,看不见他的日子里,她把乐高小人系在钥匙扣、书包、手提包上,成为了在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

后来,号被骗子偷了,唐意重新创建了一个号,没有加回常七的联系方式。

二五年受邀回校做励志演讲,千里迢迢赶回江东,想见又不敢见,最大的靠近是看他为饭店写的公众号文章,空流转万万次。

她把一切都归咎于缘分。

时间淡淡地流到了二六年的最后一天。

他来找她了。

他们聊的很来,能互相懂对方一些奇奇怪怪的点 :唐意喜欢听他眉飞色舞地讲各种道听途说的八卦,他生活有趣,全天下的乐趣都在围着他转。

当晚,唐意就做梦了,梦到了常七,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脸。

正是一场梦,让她知晓了爱情的归宿在于谁。

爱意兴起,特别是暗恋的心思是最容易陷入到自负和自卑两种极端状态的。那夜之后,常七进军缓慢,这让唐意不敢贸然行动,生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苦苦维系了这么多年明晦的朋友关系。

常七适时敲了敲房门,有人说了声“请进”,他拎着保温壶,佯装刚刚打完水回来的样。

唐意朝父母递了个眼神,让他们先出去一会。

等到他放好保温壶,重新坐回椅子上,“我也有个礼物送给你。”说着,常七面向她打开手心,是个乐高小人,长相同六年前的无异,产品没有滞销,希望我们的爱意永远不会消殆。你可否再等等我,等这些不平静过去。

后来的几天,唐意的朋友接踵而至地来探望她,出院那天,常七来接她,刚把她扶下床,门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彪形大汉,此人面相凶煞、纹身遍臂、体型如虎,像是混道的大哥。

常七先问唐意认不认识,得到摇头的答案后,他把她护在身后。

唐意的父母警惕起来,手里还拿着女儿的衣物。

彪形大汉直盯着唐意,想走进点,却被常七挡开,“你是……?”常七问道。

彪形大汉可能被误会过很多次了,特意把手里的牛奶水果拎在大家眼前,豁达笑着解释说:“我是上次闯红灯撞人的肇事司机的大舅子。上次实在抱歉哈,我妹夫酒驾开车没个准!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人放松下来。

“下次别酒驾了,还好没发生生命危险。”唐意劝谏道。

“是是是,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他的驾驶证已经被吊销了,现在也还在局子里蹲着嘞,他一定吸取这次教训!”彪形大汉忏悔道,“这么着吧,我请你们吃个饭,再赔偿些补偿也可以,太不好意思了!您说个数!”

“不用了。”

常七观察着一切,默默把旁边的拐杖拿起来,那彪形大汉一看受害者严重到需要拐杖的地步,就更着急了,堵在门口,忙说不让他替大舅子赔礼道歉他就不走了。众人说吃饭就不用了,大家行于社会不过一面之缘,况且先前肇事者家属已经付过了医药费。彪形大汉蛮横地拦在门口,众人没法子,最终让人再赔偿了两千五才得以了之。

常七送他们回去,在车上,唐母有意无意打探着他们的关系,明里暗里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在哪里工作。常七一一坦白,当老妇听到熟悉的饭店名字,搜肠刮肚,想起多年前给女儿介绍的相亲对象,顿时喜色明媚,“你……你不是之前小意的相亲对象?!我想起来了!”

常七笑笑,余光瞥见副驾驶位的唐意没有斥色。

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女儿姻缘有望,临了下车,还拉着常七来家吃饭。

自此之后,常七和她家人走得很近,他隔三岔五就会以探望唐意的名头去她家,从不空手而去,她父母对他很是如意。常七告诉她,他上次去了趟车祸发生的地点,在马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只野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救下来的那只,总之他把野猫送到朋友开的宠物店了,他朋友是个有爱心的人,野猫在那里一定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

一个月后,唐意行走已无大碍了,她约着常七一起去宠物店看看猫。

那是一只三花猫,身上的色块主要由黑色和棕黄色组成,腹部和脚部都是雪白色的,双瞳很大颗,耳朵直立,正躺在三层的一个小隔间里玩玩具。

先前情况紧急,唐意没多注意,可时隔一个月再看它,总感觉它胖了几分,身体白净,她伸手碰到玻璃罩子,三花猫有感应似的打开梅花爪,和她击掌。

后来因为店主人要带三花猫去医院看在外流浪感染的病而不得不终止和它的互动,看着唐意这般恋恋不舍的样子,常七提议把它领养回家,唐意摇摇头说算了,她都还没能力养活自己,猫跟着她就是遭罪。

从宠物店出门后,天色黄昏,天边是一场淡淡的烟黄色,还掺杂了一条条的雾里白。他们走在公园河边散步,聊着说烂了的话题,有些事情换个角度、词汇再提,怎么也听不厌。

唐意偏过身接了个同事电话,意思是叫她晚上多花点时间整理旷工期间积累的工作,还提醒她明天领导就出差回来了,注意点。

等她挂掉电话,对上常七的眼睛,她讪讪道:“我刚就职就因为养伤而旷工了一个月,导致领导对我印象不是很好,这几天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常七给她打气,“在职场除了工作能力外,确实还要处理好人际,不过能力还是主要的,用你的能力让领导对你刮目相看!”

“行!我相信我自己!”唐意被他感染到了,开朗道,“不过,我出社会有点晚了,很多在社会上生存的小技巧都不了解,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常七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出于谦卑和虚心,并不是在妄自菲薄,她永远能客观地认识现状,再去以高效执行力改变、完善,让自己活的活泛真实。

“可你总算是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了,是兴高采烈地走这条路。”

唐意莞尔,抬头看向月亮,江东月亮的味道让她有身于襁褓般的安全感。

“你知道吗,我博士毕业后收到了来自很多地方的入职邀约,四面八方,也有来自国外的,而我却选择了回江东。”唐意低下头,轻轻把地上的小石子踢进了河水中,音量愈来愈小,声音像被河水润过了一般,“不单单是因为我父母年事已高。”

夏夜的风亮亮的,空气间气息温热。

他能灵敏地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可这种事……他不想再等待了。

“唐意。”他叫她,语气唐突。

唐意抬起头,长发拂在脸颊,她脸部线条流畅,静静但深深地看着他。

“我们……”常七咬着唇,低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抬头,“我们,现在算是暧昧关系吗?”

唐意没有立马回答,她的脸竟然当着他的面红了,很多个日日夜夜的自作欢喜,在这一刻彻底裹不住,过了良久才温声道:“我想跟你更进一步,可以吗?”

常七胸口汹涌澎湃,他迅速转过身无声嘶喊了句“耶”,从背影看上去,手脚动作像是在胡乱打拳。

唐意见证了他兴奋又可爱的小动作,忍不住捂嘴窃喜,可他调整好状态转身回来,唐意强制表情恢复了平常。

多少次暧昧的拳击赛,就差临门一脚的告白。

他走近一小步,又慌张地后退半步。路灯灯色从天而降,他的脸色显得鲜活,“我喜欢你!我特别喜欢你!我……我喜欢你六年了!但是以前,我不懂那种心动的感觉叫喜欢,也知道你这么优秀这么漂亮,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时的我根本就配不上你……这六年来我一直都在踏实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可靠的男人。我现在已经积累了一定资产了,在首都有家分店,最新计划在浣西开第二家,然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一个和你接近的时机,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也推掉了所有的相亲,除了异性朋友外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常七一口气说着,他在脑海中抓到那句话就说哪句,“我不止是喜欢你上进的气质,我跟你呆一块特别舒服,从前我的朋友们都嫌我话多八卦,只有你能沉下心听我讲废话,还笑着跟我说我有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回来后我们没见几面,这些话说的太突然了,没事,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还能等,我可以追你!”

唐意感到脑袋充血,脸颊发烫,她微微低头,让长发挡住自己的害羞,俨如七年前在走廊上,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少年炙热的目光,把自己藏在宽厚的刘海下,可始终如一的是,不管多害羞多艰难,她都能张嘴蹦出真诚的答案,“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删掉你的联系方式,让你处于不安的状态。”

“没有!你做的很对,我本来就普通,一定要经过锻炼才有资格站在你的未来,所以你优先考虑未来当然没错!很清醒!很正确!”常七迫切地说,他不是急于求成,是在奋力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今夜夏暑凉爽,微风的韵脚精腻,河水的裙边在流转。

唐意说不出话了,连头发都被烫得似火烧。

常七盯着她,心动冲晕了头脑,低头看她心上的人儿,想让她也看看他,想告诉她,他的脸也红透了。

“小意,你二十九了,能挥霍的岁月不多了,得想清楚。”

“常七。”她终于抬头,头发隐去,炯炯地看着他的眼睛,如醉如醒,“你也二十九了,等了这么多年,何必再错过一次。”

常七控制不住伸手摸她的脸,光滑且温热,那是喜欢他的证据。

唐意凑近一丁点,听见了他的鼻息。

他偏过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感谢你,感谢彼此,我们没有错过。

六年黏腻,终于能忽视天上潮湿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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