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天气渐渐发热,教室里除了书声还多了一种“吱呀吱呀”老旧风扇转动的声音。
许荆依然着着长袖和外套,身上却很发冷,肚子上一阵一阵的痛,额头直冒冷汗,脑袋靠着手臂在桌子上钻着。
旁边的人慌里慌张地忙乎手上的动作,于执扣下来两颗药丸递给许荆,许荆顺着水将布洛芬咽了下去,药丸梗过喉咙,缓解生理期带来的疼痛。
许荆的五官已然缩皱成了一团,唇色发白,好不气血。
于执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他也被吓得不轻,“怎么样了?这么严重,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说着,一只手压住许荆的手,间接盖在她的肚子上。
“……没,没事。”许荆的面部缓缓舒展开,“我现在好多了。”
读书,不单是场智慧的试炼,还有早七晚十的作息磨炼人的身体,许荆的体重和免疫力也跟着掉,原本不好的身子弱上加弱,更别提遇上了经期。只是这个月严重多了,原本新的布洛芬都开了封。
等阵痛过去,她朝于执挤出一个淡淡的笑,“真的。”如果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应对不可避免的疼痛,许荆不敢想象学习进度得落下多少。
于执盯着她,竖着眉,表情严肃。
“真的。”她重复道,把他的手移开。
于执低下头收拾桌上的药,他把药塞回盒中,又把盒子扣上,“你呀你,知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没事,我还能坚持。”
于执把药盒放到她的桌面上,许荆把药放进书包里。
常七向他们的座位走来,手里还举着一个白色的小风扇,他随意坐到于执前面无人的凳子上,一面扯着衣领通风,一面跟于执抱怨,“我去,好热啊,还没到夏至呢,我快热的要中暑了!”
“热不死你。”于执说。
这个天气大家普遍穿着夏季校服或者单薄的长袖,许荆裹实了两件显得无比突兀,光看着就让人出汗发热。
常七一转眼看到有人穿的这么夸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许荆,有没有搞错,你不热吗?!”他把风扇对准许荆,想给她驱热,“你都热的出汗了,干嘛还穿这么多!”
“走开。”于执立马伸手将出风口旋开。
常七“啊”了一大声,连忙查看小风扇的旋转接口,“干嘛这么凶啊,它坏了怎么办!”检查无碍之后,他把它搂在怀里,又囔囔道,“于执,你知道这是谁借给我的吗!它比我命都重要,要是坏了一点点,五蝉儿回来非要了我命不可!”
去年的暖水袋事件,两人僵持了半个月,五蝉儿不光要赔偿还要常七郑重其事的道歉,常七又不肯认输又怕的屁滚尿流,最后连学都不敢上。他们的关系真奇怪,说好吧,平时一言不合就吵架,要打闹起来也真的会头破血流出人命,说不好吧,又肯放宽心借东西给彼此。当下,五蝉儿请了假参加省里的奥数比赛,常七话都少了,也没那么闹腾,好不像他。
“你管别人穿几件。”于执较劲道,“你可别瞎对着人吹了,最好别拿出来,要宝贝好了。”
“知道啦!吹个风扇你还吃起醋了!我也是手欠呵!”常七若有其事地说。
于执撇了撇嘴,懒得理。
“她什么时候回来?”许荆问。
“明天下午吧,快了。”小风扇对着常七的脑袋吹,风的波动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翁翁的,“想到她学习好,想不到这么好,太牛逼了!要是拿个奖项够她装好一阵子了!”
这次奥数比赛级别很高,针对文理生有不同的赛道,但都要经过校、县、市三级的层层考验才有资格进决赛,最后七中拢共三个人杀进了省决赛,两文一理。许荆本来也报名参加了此次比赛,她虽然从没接触过奥数,但也凭日积月累的实力闯过了校级,可第二轮县级就被刷下来了,最终望而却步。
“咔哒——”常七把小风扇开大了一个档。
学校的设施有好些年份了,经久不换,头顶的三叶风扇光是听见响,凉爽半点没送来。
“啊啊啊——!”
不远处传来刺耳的尖叫,接着是人推踩人的痛声、桌凳摔在地上的碰撞声,叠叠高的书本接连瘫了一地。
许荆朝声源地看去,众人退出一个大圈,惊慌地抬头向上看,顶上的扇叶之间伴着一坨黑色的东西,然后在无人敢上前中零星掉下来几根黑色的羽毛。三叶搅动机器似的无情地旋转着,快到看不见形状,黑色的羽片越散越多。
随后,另一个对角爆发出一声足以让人耳鸣的惨叫,一个女生慌张逃亡之下撞击到桌角,跪坐在地上,大哭,“它碰到我了!呜呜呜,好恶心!”
另外两个同学将她搀起来。
常七冲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待到看清风扇搅了个什么东西后,也被吓的原地弹起。
教室里顿时变得躁动混乱,有人喊叫,有人流泪,有人逃窜,有人举着扫把迟迟不敢上前。
“大家冷静!不要慌!”副班长的声音混在嘈乱中,小的像蚊子叫。
许荆坐在凳子上发直愣,眼珠一会看他,一会看她,一会看它,大脑却一时无法加载下一步的反应,然后肩膀上挨了一只手,于执说:“我去帮忙。”
“关风扇啊!先关风扇!风扇!风扇——!”常七喊破嗓子却没有人搭理他,隔着厚厚的瞎跑的人群,他只好往开关的地方冲。
不知道谁用力踩了常七一脚,疼的他抱着脚跳。
于执一路杀进人群,直往墙上开关那儿去,长手一伸,总开关被关上,霎时,灯光骤灭,风扇慢下来,鸟的身子被死死地缠进扇叶中心,鸟头自然往下垂,随着扇叶转动的方向运动,就在所有人都在紧紧凝视它的转向时,鸟脖子断了,鸟头跟着惯性飞了出去,径直甩到许荆的桌面上。
许荆惊的猛站起,身后的凳子被撞倒。
那块残破的组织躺在她的试卷上,喙不大不小的绝望地张开,眼珠翻白,羽毛黏湿成几簇,红色的热血从喉管中汩汩流出,染红了一大张试卷。
她看着,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第二天,许荆请假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早晨起来时便有了头疼、太阳穴涨得厉害的晕迷感,强撑着走了几步,下楼的台阶在眼前晃动,脚一软,辄摔了下去,再醒来时她就躺在房间的床上了。
时间是九点多,也就是躺了三个多小时,她翻出手机,看到班级群里陈遇发的请假在家的消息这才安心下来,许荆点进弹窗,于执连发了十条的慰问和叮嘱,她回复两句,扣上手机,闭眼又是一觉,再次觉醒已是十点四十五。
许荆这次睁眼是再也睡不着了,身体恢复了大半,精神上却仍是疲惫,但她闲不住,干脆爬起来看书,看的是《飞鸟集》,这本诗集还剩三分之一的崭新。
昨日,鸟头被甩下来后,她是很惊恐那恐怖如斯的面目,杵在原地动不敢动,但她过两节课就忘了那副画面,至少不会过夜和做噩梦。要说许荆记得的,不如说是大家用迥异的眼光打量她,像在看个异类。
纷纷窃窃私语——
“她竟然一点也不怕,好冷血啊!”
“这么恶心的东西我都快吐了,她怎么面不改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