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月考，他当然不放心上，心思全在看日出上面，一天到晚缠着许荆问东问西，去哪、准备什么，无非这些问题，却被他问出了花。许荆都有点后悔揭秘的太早了。

又因为考虑到她体力跟不上，他们商量提前在约定的时间再提早二十分钟，六点钟日出，也就是五点钟在山脚集合。

许荆前一天睡得很早，起床时，天空黑蒙蒙的跟夜一样，收拾完一切提上背包就走了。这时才四点四十多，虽然亮了路灯，但为了照明还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光从一个点析出来，能照亮挺远的面前。

值班室的保安撑着脑袋半睡半醒，她摸着步子过了小区的刷脸机器。刚出了小区，就撞见了于执，他站路边，左边是路灯，右边是大树，她却一眼就能看到，因为早猜到了于执会在某个地方接她。

于执朝她挥挥手，喊她：“许荆！我在这！”

许荆走过去时还故作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觉得天太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他们即刻启程，边聊边走。

许荆笑了笑没说话，于执意料之中的兴奋，一路上描述着他有多期待今天的行程，昨天晚上激动的睡不着，但是又不得不早点睡，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

他们都不钟爱爬山，因此没有专业的登山服和装备，许荆里面一件单薄的，外面一件黑色防晒衣，下半身是运动裤和运动鞋，而于执是一整套运动装。两人的衣装都不专业，但轻捷。

到山脚的之际周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接着来了凉凉的风，很冷，但抽打着人的神经，让他们耳目清晰，不至于踩空台阶。于执开了手电筒，顿时眼前出现了盘旋的阶梯，蜿蜒的像一条大蟒，看不见尽头，时不时传来未知名鸟儿的振翅声，树叶被扇落了好几片，还有此起彼伏的虫鸣，怪有节奏的响亮。

他想牵着她走，许荆直言不讳，爬山牵手不是更累呀，傻瓜。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听话的松了手。

起先，许荆的体力还能跟上，爬台阶哼哧有力，但快到山腰，瞧见翘起来的亭檐，已经大喘气了。她觉得在原定时间基础上再加二十分钟真是明智之举。

许荆坐在石椅上歇息，有节制地喝两口水。她很少运动，更别说是早上运动了，肚子是空的，浑身无力，不出大汗，身体纸片一样虚，却石头一样重。

于执跟没事人一样，她看着他拿着手机到处拍照，几下快捷键后，镜头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还没反应做好表情管理，脸上有些小懵逼，清脆的一声“咔”过后，于执又翻过手机，与她拍了张合照，这会她才来得及比剪刀手。

“还好吗？”他放下手机，坐在旁边问。

“还好。”她伸脑袋去看他的拍摄作品，“你拍了什么？”

先入眼帘的是一张横屏的合照，于执只露了半张脸，仰着头，又大又圆又黑的鼻孔，但人长得不丑怎么拍都不会丑，反而有种调皮感。后面的许荆坐的挺直，一手比剪刀手，一手握着矿泉水放在膝盖处。第二张是后视镜拍的许荆竖屏单人照，看上去跟没睡醒一样。

但她更喜欢后面的风景照，在一片黑暗中，山底下的城市一片详静，黄白色的路灯规整的分布在宽敞的马路旁。他的拍照技术明显有待改进，照的黄白色摇摇晃晃的，几张照片是不同程度的动态模糊，她却比拟是大大小小的萤火虫在手牵手跳舞，在心间上翩翩。她站起身往亭子外望，原来世界这样的神奇。

“我充满电了，走吧。”她对山巅之景，更加憧憬。

剩下一半路程，许荆爬的又慢又吃力，但一咬牙、吸气，就登顶了。

比预想中快，足足提早了十二分钟到达山巅。他们放下双肩包，背靠一颗巨石上暂做休息，大周末不年不节的，路上遇不到同程的背包客，足以摆下十张课桌的空阔的山巅此时只有两个人。

许荆撩了撩他垂在眼睛前的发丝，他的额头生了些汗，于是在包里翻出几张纸巾。

“比想象中更快诶。”她大口喝水。

“还有倒计时三分钟！”于执擦着汗，“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花了这么久爬到山顶，这感觉真不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起这么早专门看日出。”她弯眉笑笑。

“真开心，我要和你拍很多很多照片！”他还来不及说下一句，一声天鸡长啸，从山脚的丛丛村落飞扬直上，第二声，第三声，鸡鸣前仆后继上来，响破黑夜，号召出白漫漫的云头。

日出比手机上计算的时间早一分钟，五点五十九，天接一色晓天明，探有红雾覆日轮。

先见到的是明亮的世界，能看清左边有一颗致雅的云杉，山巅入口是两块整整的老石，脚下之地理的平整清洁，小草青葱，并不杂乱野蛮；继而他们的瞳子红了，云层驼着一轮红日，红日撒着孩子似的脚印，雀跃着，欢喜着，嘿呦嘿呦爬上山头，它笑了，顶着个生机勃勃的新鲜的嫩脸，把笑声遍布至世界上最孤僻的角落。

此情此景，于执早已忘了什么拍照，完全被震撼住了。他缓缓伸出手，抚摸那轮簇新的生命，摸它新长出来的血液、骨头、皮肤，摸它的喜怒哀乐。

“许荆。”

她看见他眼中满是感动，“谢谢你。”

许荆转头回去看已升起的太阳，它还没有褪去红色的光辉，她问他，“你看这个太阳像什么？”

于执摸到他了，不是寒入心骨的冰冷，而是温暖的，但于执只是垂首，再抬头问她：“像什么？”

“红烧肉。”

“像爷爷做的红烧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却半点不生疏。

岁月静好的某天，她呆到了很晚，爷爷端上来了一碗菜，许荆见状赶紧起身，爷爷招呼她，“孩子，一起吃晚饭吧，尝尝爷爷的手艺。”

“不了不了。”她拘谨地站着。

于执掀开厨房的帘子，“尝尝呗，爷爷的厨艺超级无敌爆炸好！连我都忍不住多炫两碗！”

许荆闻言目光落到桌上的菜肴上，一碗满满当当的红烧肉，红油和酱油水润润地淋在饱满紧实的五花肉上，八角桂皮摆在碗的周延一圈，发出沁鼻的鲜香，色相俱全，令人垂涎欲滴，不比五星级餐馆的大厨差劲。

如今，斯人已去，爷爷的红烧肉也跟着消失了，但它消失了吗？难道它不是正明晃晃的挂在天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悄悄达到我们的头顶，时时刻刻使我们明亮，无需借灯问路。有的人永远像太阳一样。

“你抬头看看，他始终陪着我们，是太阳，是星辰，是山海湖泊，是绿水青山，是一碗红烧肉。”许荆眼眸尽含温情，每个字都如此坚毅。

日出和日落迥然不同，日落是从昼到夜的余幕，日出是新的序章，为我们卷开无数个新的今天。

即使许荆心痛，但她痛在于执，痛在一个生命的消逝，不是和他感同身受的痛，那么，她的责任必是领着于执大胆往前走，不回头的勇往直前。

于执看了她许久，看的眼睛发涩，最终头倒在许荆的肩膀上，光从指缝中炸开，无数道刺眼的青天白日烟花。

“许荆，我很想他。”他说，“我这几天一直不敢睡，我一睡就梦到了他，明明我那么想他，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于执的一滴泪从下颌骨划到许荆的胸口，但只有终了的一滴，做着某种完结仪式样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他走了，我真的很想他。感恩他给我带来的一切，我找到了值得一生追求的热爱，给了我家人般的温暖，让我无论走多远，始终都记得家里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教我长大，教我知世故。可是，他却走了。”

又是一声没有回响的长叹。

“……能的话，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至亲至爱的人死亡的感受。”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人能永远长寿，人是蚂蚁，会被无法预测、突如其来的命运踩死，但我希望这天来临的时候，你不害怕，我们都不害怕。

让爱滋长出云梯，我们祝他一路平安，我们一起流泪。

许荆搂住于执，“你要相信，他很爱你，他一直都在。”

所有的爱的结局都是释怀吗？

必然不是的。更重要的是，于执站在这片土地之上，土地之下埋着的坚实和厚重托起了他，让他身姿挺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

与其索取，不如感恩。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风携起头发，飞鸟拖着长尾，从颅后一飞冲天，翅子划向蔚蓝的天际，震碎一切沉默。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