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街道办的说,路转街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一直以来,除原住民外,还容纳新民入住,新鲜血液的注入,使百年老街长盛不衰,有几幢房屋檐牙高啄,往里走还有青瓦白砖,一洞圆湖,江南烟色,泥巴砌墙的老屋和两层自建房;很多老灯没法救治,敲了,竖起霓虹灯,走在其中,脚下是彩色灯影,身旁是一百多年的建筑改革变程,电影般神幻。年代感与时代感在它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
于执想探探那两人的底细,不说听不听久远的一百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只想知道那些他们陪他的岁月。
许荆听了,要一同去,于执跟她开玩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还能失控不成?”
“我只是不想让你独自承受。”许荆没跟他开玩笑。
过了会,他笑了,“好吧,我爱听女朋友的话。”
黄叔家不太远,见着一条狗了就到他家了。狗从地上立起来,吠叫不止,对着新来的陌生人露出獠牙,却不上前,随着他们的步伐一面退一面虚张声势。
它是对着许荆叫的,于执护在许荆前面,它认得于执,于执也认得它,只是它没有名字,只能喊,狗,狗,去,去!
虽然于执提前同她打了招呼,但许荆还是被吓一跳,它站起来恐有她那么高,黑黄相间的毛色,两只警觉的竖耳,看到她来,蹭一下从地面站起来,架着四腿,脑袋高扬,一副随时要把入侵者撕碎的样子。
没多久,黄叔披着衣服出来了,对着狗脑袋就是两个毛栗子,将其赶走,“去!去去!”
老人家一打眼就看到于执侧身护着许荆,紧紧反抓着她的手臂,加上春季宽松的外套,看上去两人就像融在了一块。
“哎呦,当着我一个孤寡老人的面差不多得了!”他调侃道。
“叔,你家狗怎么回事,我家的隔三岔五就来,它还认不到脸。”于执跟他笑谈,手却一直向后牵着她,她知道,其实他不想让她来的唯一原因就是,许荆的性格有点怕生,这对应着另一个词——慢熟。即使她隔三岔五就往这走,但是水没有遇到盐,不至心灵,所以街里街外的人于她而言并无不同。
黄叔大概是刚午睡完,这会才把披着的衣服穿好,然后让他们进屋坐了。屋子里的陈设很朴素,都是老家能见到的那种老式家具。许荆注意到拱桌上的一副黑白相框,遗照上的人扎着羊角辫,笑的青春洋溢,她想起黄叔脱口打趣的“孤寡老人”。
许荆先坐上了长条凳,于执本来想跟她坐一块,但他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急转弯绕到了另一条长凳,和她紧邻着。
有人死了,成为了他们的心结,困在心里,无法言说。但黄叔毕竟多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的精神好多了,尤其是看到琥珀珠子被于执宝贝地戴在手腕上,精神敞亮了些许。
“哎,孩子,这些天累着你了,你赶快回学校吧。”黄叔苦口婆心地说,“你夏爷爷在天上看到你连课都不上也会自责的。”
于执官方地抿嘴笑,薄唇被齿挤压的有些发白,他的最近状态可见一斑,“我没事,下星期就回去上课了。”
他一向不喜欢掩藏自己的想法,单刀直入惯了,“黄叔,我这是来问有关爷爷的事情的,我记得你跟他交情很好。”
黄叔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夏徕闹的那事已经传开了,就凭他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能知其一二,他带着担忧问:“他们来找你麻烦了?”
“夏徕来了,还有一个被许荆碰上了,万幸都没闹大。”于执实话实说,“所以,叔,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黄叔分别看他们两一眼,许荆也瞅着他,谁说话她的眼珠子就跟谁。
老人叹了一口气,“这兄妹俩的事我知道的也不算多,老花头也不让别人打听他们的来路。”黄叔的眉头撇了一个大大的“八”字,皱纹像堆在肚子上叠层的肥肉,“没人知道他们是哪来的,忽然一夜之间,他的屋里就多了两个孩童,七八岁的样子,别人问他,花老头都拒绝回答。”
疑云骤生,于执和许荆对视一眼,“后来呢?”于执乘胜追击。
“然后花老头一生未娶,那两个孩子就在这里长大了,但是他们十几岁,初中,不对,好像是高中……应该是初三……”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真不了解他们,“总之是很小的十几岁的时候他们逃学了,离家出走了,二三十年的就再也没出现过,连老花头也不知晓他们的消息,直到最近这一闹腾。”
于执沉默了,陷入了深思。
“我听说……那女娃囔着什么房子?”黄叔问。
现在的情况偏急迫,“镜花水月”加上银行卡里的存款是夏爷爷的全部资产了,人去世,必然面临着财产继承,一个是冲到面前把意图摆上明面,另一个如果不是为了钱,几十年不见突然诈尸令人匪夷所思。他们虽然年纪尚浅,但也不是毫无涉世,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嗯对,他们想要房子。”想来夏曲也不是什么好鸟,于执干脆给他的“罪行”定性了。
“那可千万不能给他们啊!”黄叔气愤的脸色升温,“这么多年来,他们一次家也没回,白眼狼!怎么好意思要钱!说句真心话,我们都看在心里,孩子你比他们都有孝心!这房子是花老头一生的心血啊,可不能给他们!”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拿到一分钱。”于执轻抚他的手臂,坚定地说。
“镜花水月”不仅是老人家一辈子的心头血,也是于执心心念念的第二归乡。
他不会放手,就像一把沙滤过指缝,要是放手,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要是死命抓住,还能薅住几粒珍贵,手掌刻有深深的沙印也是不枉对皇天后土了。许荆从未讲过这些话,但于执说这是她教给的道理。
大家对那俩兄妹的评价,出奇的一致:来历不明、不好相处、白眼狼。王婆说他们从小到大性格不太讨喜,很少和街坊邻居交流,哥哥看上去内向胆小,一只野猫都能吓的屁滚尿流;妹妹么,牙尖嘴利,或者不开口,或者开口尽说些不中听的话,所以他们并不招人待见。夏老头以前是做木工活的,奇怪神秘的是,兄妹俩来了之后,他没多久就把木匠房子翻新成了乐器行。
等到走街访巷完毕,太阳已经落山了,地上亮起了彩色的灯,吃过饭后,他们沿着街道散步。这个时间是散步绝佳的时候,人们迎来了一天中最休闲的时刻,和家人和朋友聊聊最近的近况,吐槽对家的狗,坏的情绪纾解了大半。他们牵着手漫步于无数对人中,般配的像一家。
许荆在复盘已知的信息,必须提前做好各种应对办法,她思考起来,连手上被攥的力量都感受不到了。
“啊呀!”于执忽然惊叫了,脸上显露痛苦。
她转头,“……怎么了?”
“你踩着我了!”他往地上指了指,委屈巴巴地囔。
许荆下意识定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仔细一看,才明白——她的脚踩在他的影子上。
她还来不及无语,于执就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倾倒,手扒着她的肩膀找支撑,“许荆,我好痛痛哦,你踩了我可要对我负责哦。”
头靠在她的耳朵上,发丝没规律地挠着耳廓,怪痒的。
“你要不要这么幼稚……”许荆把他往外推,推不动一点。
“那你说对我负责!”于执赖着。
“……”许荆懒得理。
“你不说,我就一直赖着你。”
她只得拍拍挂在肩膀上的手,“行行行,服了你了。”这种时候还能有心思玩闹,也就只有他了。
“行什么?”脸怼的很近,显得他的眼睛大大的。
“我对你负责。”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败给你了。”
这会于执才有骨架地站好,垂眼笑了笑,笑得欢愉。
“你打算怎么办?”许荆讲起正事。
空气中静了很久,于执只说了六个字,“敌不动,我不动。”
许荆的眼神不亮,她的瞳色吞没了彩灯析来的光。她并不比于执轻松。
于执留神到她微衰的心情,晃晃牵着的那只手,给春的气息荡秋千,“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有办法的,你这么憔悴,我要伤心了。”
许荆缄默不言。
她不知道于执是真的心大还是故意这么说不让她担心,但看他的样子,是心累,但短暂的先把思想抛去九霄云外。许荆倒是习惯了神经集中紧张的生活。
他们慢悠悠地走着,有人停在了他们的不远处,许荆率先停住脚,她认出了那人——跨着黑色的西装,提着公文包。
男人邀请他们去附近的咖啡店谈一谈。
菜单拿上来,服务员先递给坐在里面的许荆,还有一本递给了对面的夏曲。许荆一眼没看,传给了于执,于执径直还给了服务员,“有什么说的直接说吧。”他说。
男人正低头看菜单,听到于执的话明显顿了顿,他合上菜单,与服务员说:“我要一杯凉白开就行。”
眼前的这个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很消瘦,骨头突出,两颊深陷,真正诠释了何为“皮包骨”,倒三角脸型,眼睛小的像两颗句号,皮肤土黄,瑟缩着,驼着背,不太敢看人。
他先是假笑缓解尴尬,等到透明的玻璃水杯端上桌,起皮的嘴唇稍微有了点颜色,夏曲才底气不足地嗫嚅,“最……最多我能分到多少……钱?”说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许荆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在乎面子,更像是某种社交恐惧障碍,可他穿的像个中介,应该怎么都不会有社交方面的困扰。
“你觉得你应该分多少。”于执开口即是拒人千里的寒冷。
夏曲把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憋足了气似的,胆子忽的大了点,“我问过律师了,按照法律,我是他的儿子,可以分一半。”
“一半?”于执的鼻腔发出哂笑,“那就打官司啊,还有什么好谈的?”
许荆不动声色观察于执,于执像有两幅面孔,一副活在阳光下,光朗照人,一副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披着斗篷,甚少把脸示于众,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打开牢笼将暗面释放,以保护想保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