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执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杀出来,在许荆面前急刹车,差点摔了个趔趄。这场期中考试成绩,他比往常都激动。
许荆从他手里接过白纸,仔细看着他来之不易冲破人群抄来的成绩,总分497,班级排名第三,比上次高出二十分。心里却没起雀跃的小水花,这次考试题目总体更简单,分数没有相应的上涨才不正常。
她看向于执,他的眼神不住地漂移,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没考好。只是这次与从前相异,找同桌补习了,难怪他显得虚心不安。
“考的怎么样?”许荆明知故问。
于执一面汗颜把抄了成绩的纸折起来,一面皮笑肉不笑地堆笑应付,“哈哈……跟以前差不多。”
许荆道:“你都看了我的,我不能看你的?”
于执真诚道:“……我的数学会让你失望的。”
她皱眉,认真地苦口婆心,“没考好更要正面对待它,找到问题,分析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之前真是让你煞费苦心了。”于执把纸条递到其跟前,悄咪咪观察许荆的脸色,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得经过了三层色彩:惊讶、呆滞、噎语。这十几秒,堪比老师随机点名抽背煎熬。
许荆从头看起,先入目的是总分,再分别是语、数、英、历、政、地,语文还算可以,没有被拉出太大的差异,看到数学时,她呆住,将纸条拿近反复确认数次,又扫眼剩下四门分数,最后落眼停回数学,上面躺着歪七扭八的数字:31。
她把纸条还给他,“你上次数学多少?”
“36。”
“……”
多一个单选题少一个单选题的事,确实跟以前一样。
两个人都安静住,周围有人欢呼、有人吵闹、有人又追着那个欠手欠脚的跑了三百米、还有人在教室里玩起了篮球,但许荆听不到一点声音,她注视着于执的眼睛,表情严正,这么直勾勾地看得于执脸红。
“我在想可以怎么帮你。”许荆挪动椅子,端坐起来,“你把这次数学考试的卷子找出来,我给你再讲一遍?你自己要总结同类型的题目,然后刷个十几遍,刷到会为止。其实有的题即使看不懂,往里面套固定的步骤也可以做出来。”
于执五官登时明媚,张成一朵可爱的小花,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算单薄的欢喜,心底的安全感被不知不觉填满。这一瞬,甚至有想把终身托付给予的冲动。
“你笑什么?”许荆狐疑道。
“因为你又可靠又负责任。”于执手掌撑着下巴看她,语气轻快得快飘上天。
“?”
许荆不理解,讲解题目也能跟人品扯上关系?这人跟三岁小孩儿似的。
“别笑了。”他开朗的傻笑让许荆嗅到了危险,她便故意冷着脸,“还学不学?”
“许老师,你有没有兴趣扩展领域?我是说,我英语也很差。”
许荆听到英语两个字果断回绝,“不可能。”她自己也需要缓解英语头疼的止痛药水。
“慢慢来,往好处想,不退步也是一种进步啊。”许荆收回眼,提起笔,摊开他的试卷复盘错题。
于执揣度着她的“往好处想论”,嘴角不禁上扬,却还是忍住更多的心思萌芽,凑近去,听许荆讲题竟然比老师讲得更生动有趣,纸上的字符亦有了微小的心跳。
后来,很久以后,于执每次回想起来都在诧异——知识真的能潜入他的脑海并留下痕迹,以一种不太轰轰烈烈但值得永远铭记的方式。
这天天气尚好,西风从浩远的内陆大沙漠来,沙尘的干燥和江东环水的湿润相撞,孕育了强大的暖锋,使江东终于暖和几日。严秋三个月,上帝每年这个时候苏醒,关爱末尾的子民,让江东的人好受一些,能有力气欣喜地看见到冬天的第一场雪。
许荆坐在店里看手机上的资讯,手机真的很神奇,能让地球上最遥远的距离产生联系;消灭时间,半个世纪前的CD唱在耳畔;展开世界地图,寻找法国大革命的恢宏行迹,划开自由与理想的天明。
她等了约五分钟,夏沅湘急急慌慌地跑过来,边道歉边坐在对面。服务员拉嗓子喊单号,许荆便拿着票子去取奶茶。
两杯一模一样的原味奶茶,她们分班之前约定好了的,以后常见不到仍要在放假之际见上一面,再点上爱喝的饮品,饮坐对谈。
夏沅湘身子僵了一下,“我现在喜欢喝杨枝甘露。”
许荆插吸管的手停下,“你之前不是一直喝原味吗?”
“怪我,怪我没提前跟你讲。”她猛吸一口奶茶,给足情绪价值,“原味也好好喝!是熟悉的味道。”
然后她的手机屏幕作亮,有人发了一条消息。许荆看见她漂亮的脸蛋出现了愁容。
她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回个消息。”夏沅湘噼哩叭嗒输入一通,发送完仍旧紧盯着屏幕,不撒手,好似手机会自己逃去内陆大沙漠。
许荆想到她们好像好久没见了。虽然两周放一天假,但她认为时间的发条可能生了锈——走的异常缓慢,每天在夜里回到房间细嚼着琐碎,就像用双手爬过滑铁卢,慢的足以听成百上千遍时光机里的CD,慢的足以让你反应过来朋友已经换了口味。上次见面,夏沅湘为了爱情悲伤成河,嘴里喊着不公和憋屈,撕碎成了纸糊;再见时,状态如常,元气满满,穿着黄粉色毛衣,梳着短短的麻花辫,迎面而来的风吹的脸颊顶了两圈红晕,却更称她红润的气色。
但这样鲜活的模样只限于夏沅湘接收到那条消息前。
许荆没有强迫别人的习惯,也没长常七那样爱八卦的脑子。她吸着奶茶,聊起了最近发生的事,罕见的暖天、期中考试、夏沅湘先前安利的草莓发夹。
“你真的有一点吵。”
夏沅湘防不胜防的尖刀碎了一地,不规则刀片准确无误地刺向她的朋友。
许荆木讷,吸管里的液体摔回杯底,她又问:“……怎么了?”
手机被她反扣在桌面,重重的一声,妄图能盖住所有的盛怒,精巧的脸上徒生烦忧。
看她这般情绪,许荆脑海自动搜索到答案——爱情。和她初中相识,这些年夏沅湘的生活如同不在历史书上挂名的路人甲,风平浪静,潮浪无声,好似天生没有锁紧五官的权限,即使听到许荆说家里最近的情况,也只是展开双臂,拥抱,转头就消化干净。人会在同一件事情上溃不成军无数次,只要矛盾没有瓦解,每次,次次都是如临大敌。
这朝,便是那天的祸水。
可是,爱情?爱情是什么?她见过幽怨、隐忍、迁怒于人、夜夜啼哭;见过于执显山露水的图谋;见过方峻捍卫他的所爱,对她这个破坏者投以唾弃,在闷闷的电梯内;他真的是一个顶顶好的人,夏沅湘冒着星星眼不舍夸赞,尽管妈妈万般阻挠,尽管你已经听腻。
爱情,很渺小,它只属于两个人的天地;貌似也很伟大,惹得千千万万人折腰,自几百万年前诞育人的开始历史,从未断绝。
“你们……又吵架了?”
许荆却撬不开这块石头,只会一遍又一遍麻木地问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最希望我们吵起来吗?然后我们再分手,不是刚好如你所愿。”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她只是情绪化了而已,无意中伤人——许荆的理智在说话。
夏沅湘忽然笑起来,笑得像哭那样悲哀,和其他生命鲜亮的人一样,不该出现这般惨痛。这张神态深深烙在许荆的记忆之窟,往后岁月,每当回想起她的朋友,光滑无暇的记忆就会横生沟壑。
“他跟你说来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好的朋友总是在刺伤你这件事上无师禅自解。
“你又不是我,难过的也不是你。”夏沅湘愤愤道,“说的这么轻松,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
许荆乍然站起身,腿后的椅子推出十厘米,连滑轨都难藏大怒,“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动不动就是我不支持你们,动不动就是我惺惺作态,拜托,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俩爱情的护卫队,你有什么权力要求我对他嬉皮笑脸?!”
夏沅湘楞了一秒,所有的委屈与幽恨尽数爆发,她站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朋友,却不希望我过得好,有什么资格做我朋友?!”
“你是不是有健忘症?我从初中就瞧不起他,你让我接纳他,我现在接纳了,你又说我是装的。没错,我就是装的!”
“我正是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属,才觉得你跟他不合适。就上次的事情来说,那是人能干出的事吗?丝毫不考虑你的感受,自我感动而已。”
夏沅湘怒视许荆,口中的不满像是压抑了许久,字字穿心,能刺穿人的器官,“呵,我才不缺你这样的朋友,不会站在朋友的角度思考问题。”
“我的爱情是我做主没错啊,你们一个一个都来反对我,还谈什么恋爱自由?我怎么自由?只会做假好人!”
恶语没有立马得到反击。许荆没说话,盯着她看了许久,夏沅湘不输,回瞪着她,像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周遭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