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执不动,反复摩挲着那张巴掌大的照片,看到黑色的人影附上来,立即收进裤兜里。
“怎么样了?英雄救美有没有捕获她的心?”常七贱兮兮的在一旁笑。
于执纯把他当做空气一样,一言不发地收拾书包。
常七左绕绕右绕绕,不断念叨:“于执,我真的知道错了……”
于执停下动作,歪着头,审量着看他,“你说说你哪错了?”
常七眼珠打转几圈,抓耳挠腮,支吾良久,愣是蹦不出一个字。
于执见状,单肩挎起书包就走。
常七急急地挡在前面,双手合十恳求,终于憋出几个字,“我……我错在不应该未经你的允许就动你的东西,不应该大张旗鼓的把你的秘密宣告出去,更不应该让许荆知道这件事,害的你们两个这么尴尬……”
于执没回应,正严厉色地看着前方。
致命的从来不是尴尬。
喜欢一个人,就有勇气面对所有的暴风雨。
常七狗腿子一样跟在后面,“晚自习你是不是又不来啊?我有个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本来想晚上跟你交代的。”
于执转过头看他。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兄弟你的爱情可能就由它决定了!”
“真的假的?”于执不屑地笑。
“关于许荆!”
“……说。”
常七一副身负重任的作样儿,脸上尽显担心沉重之色,“就在两个星期前,我在我家店里见过许荆和一个男的在一起,那个男的穿一身黑,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大,跟你差不多高吧,你说,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于执不响,手指甲钻着书包肩带。
“其实异性也不一定就是男朋友对吧?我只是斗胆猜测一下,提醒你回头是岸。”
于执不响,只是把头低到碎发里,让人看不清容色。
“诶,你别伤心,我当时忙得团团转没准是记错了,而且也过去这么久了……”常七有一搭没一搭自言自语着,天马行空描绘他的瓜田,“你跟她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了解她吗?她有没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男性亲戚,没准是亲兄弟而已……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改天兄弟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比许荆还好还漂亮的!”
常七滔滔不绝,稍一转身,看到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了。
秋分日,昼短夜长,夜幕倏地降临。旋空之下,萤火虫爱上了桂花香,通通在嫩黄色花蕊旁转悠,桂树下闪着LED灯组成的“镜花水月”四个大字,于执拉起四根系着白炽灯的绳子,桌上的美食变得鲜丽,让人垂涎欲滴。
年长者从屋里端出盘桂花糕,于执从中拿一块放进嘴里细嚼,啧啧称赞:“嗯!好吃!您还有这手艺呢?”
“东巷王婆家买的,我可没这手艺,顶多炒两个菜。”夏爷爷笑罢,走进厨房,只听到滋啦滋啦的烟火声,香气扩散,侵占了于执的鼻腔。片刻,胡子花白的老人端上一盘红烧肉和一锅排骨汤。
于执帮忙摆完碗筷,两人便落座开饭。
他清清嗓子,两手端起杯中的白酒,模仿主持人的播音腔义正言辞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是我们慈祥的、和蔼的、音乐才华非凡的、厨艺高超的夏爷爷的七十大寿,让我们在这个庄重的日子一起为爷爷祝福,祝福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天快乐!”
夏爷爷笑呵呵与他碰杯,两人一饮而尽,于执像孩子似的鼓掌。
夏爷爷夹了一块红烧肉在他碗里,“你尝尝肉怎么样?”
他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忙不迭地道:“好吃。”
夏爷爷停顿一会,筷子朝天指了指,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今晚夜色怎么样?”
于执狐疑地顺着方向看去,墨蓝色的夜空深幽无垠,孤星垂坠,和往常并无不同。
“您有事说事,打什么哑迷。”
“是你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
“嘿,你一来就坐着看天发呆,我从厨房的窗户上都看到了,眼珠也不带转一下的,明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夏爷爷呷一口白酒,开慰道:“跟我说说吧,说不准还可以帮你分忧解难。”
于执欲否认,今天是爷爷的七十五大寿,本该聊一些喜闻乐见的话题,但转念一想,爷爷见多识广,也许真能解其忧。
“我喜欢一个女孩子,被她知道了。”
夏爷爷挑眉,于执烦忧之事令他意外,疑顿半秒才道:“那她喜欢你吗?”
他不解,驳道:“我到她身边,是来喜欢她的,不是来求取回报的。”于执顺势在躺椅上躺下,头枕在双手交叉的地方,仰望那片遥远的星空,如此的空远,伸手触碰不到、眼睛囊装不下、语言形容不透。世世代代的人类科学家永远也探索不尽这永恒的秘密。
星星呀,明日之你还是这么闪烁吗?
“今天有人欺负她,我身为她的朋友,竟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动手。现在,我觉得我特像表面朋友,对她了解的不多,也不深入,虽然我们每天都很聊得来,但是我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于执脑海中出现了一颗黄昏太阳,空空荡荡的教室里,他正收拾东西,断断续续响起常七的声音:你跟她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了解她吗?
你跟她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了解她吗?
是啊,我了解她吗?
夏爷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吃一口肉,试探性地问:“那你看来怎么算了解一个人?”
“起码的,得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有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在交友上有哪些朋友……有没有意中人……”
“如果你深入了解之后,发现她跟印象中的人落差很大怎么办?”
“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关于那些,只要喜欢,一定会爱屋及乌。”于执回过头来,眼里闪烁着星星,他自信张扬的表现,是多少人连哄骗人的承诺也不敢给的。说要了解深知他人,真是一个宏大的命题,没有谁能完整全面了解别人的心理活动,人性有很多东西根本无法预测。
“你小子,有种,够执着的。”夏爷爷笑了,唇边的胡茬跟着抽动,白色的背心浸满了汗水,他拿出蒲扇微微扇风。
于执一直是个固执的人,对人对事颇有自我主见,只认自己的死理。初中为了跑到“镜花水月”学音乐,隔三差五偷偷翻墙离开学校,也不管老师的警告和夏爷爷的劝告,只说自己热爱音乐,爱在当下——这个理由足够了;后来不知道有了什么新点子,开始规规矩矩地读书,跟他说店里进了一批法国的尤克里里也撬不动。他又爱什么在当下呢?
少年就当这么酣畅淋漓地去勇敢、去爱、去感受,经历所有的酸甜苦辣之后再颓废也没关系,不要放弃,不准离开,爱在当下就什么都值了。于执说。
他听见夏爷爷夸赞他勇敢。
一片乌云挡住了星星,将黑沉沉的颜色投到这位古稀老人苍老的脸上,跳出悲凉的故事。
若你问他为何会这么消极?
老者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然后下了雨,乌黑的天空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雨串一哄而落,根本来不及收东西,于执和夏爷爷端起桌子就往店铺里冲,两人看着饭桌上被水浇注的菜和彼此湿漉漉的衣服,不禁相视而笑,夏爷爷朝卫生间努努头——示意自己去找毛巾。
于执面前是一架钢琴,它很干净,黑色的皮肤反光发亮,不常常按下的琴键一丝不苟的高傲的抬着头。钢琴架在透明玻璃面前,路过的行者都会赏一赏它的威风,这是夸大其词——世上很少有人愿意慢下脚步,他们眼里只有自己脚下的路。
夜色如洞,店内的灯光映射在上面,照射出淅淅沥沥的雨线,于执好像看到了许荆,那个大白天,他音乐课下训往教室走,看到了许荆,她跟平常一样漂亮,校服整齐洁白,长着一张五官明媚的脸,如此好看,让他梦回刚刚训练室听的歌曲《Say Yes To Heaven》。
你刚刚训练完?许荆问。
我刚刚训练完。于执答。
我们刚刚学的是音准,还练了一会乐器,但我觉得钢琴太难了,这么多键根本记不住,而且弹的我手疼。他抱怨道。康复似的捏捏手指。
许荆看看他的手指。你们练得什么曲子,我看网上说,有的钢琴曲还要滑键,看上去就很厉害……她说话的声音不知为何愈来愈小,小到消失,但足够让地球转离行星轨道,世界停止运转。于执只能看见她认真的眼睛和一直在张合的嘴唇,陷入幻想,故事往往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开启,不断续写,其中之情难以停歇,耳边鬼使神差般响起《Say Yes To Heaven》:
'Cause I've got my mind on you
I've got my mind on you
Say yes to heaven
Say yes to me
Say yes to heaven
脑海没有停止运动,载着幻想的车行驶到有他的女主人的每个角落——宇宙在旋转,记录仪咔咔作响。
她说他对她来说是个意义非凡的人,他在不经意间提供了栖息地,因为一首简单儿歌《虫儿飞》吗?还是清风吹来的有几支黄叶的草地的味道?所有的疑问未等能及时说出口,便化成了沉沉不息的鼾睡;或者变成一张手掌大小的精修照片,呈人耳目之下,撕裂伪装纯洁友谊的面具;仍旧变成仅有一拳距离的背影视角,瞥见她青春靓丽的面庞,羡慕她跟好友的亲密。
柔软的床垫凹陷下去,于执摘下正在播放歌曲的耳机,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停滞半刻,眼睛干涩的疼敲打他寻回迷惘的自己,他从床上腾起来,走到桌边收拾东西,把吉他放进吉他包里面,将胡乱张开的乐理书和曲谱一一合上、叠好,堆在桌角,不小心碰到旁边的许荆的照片,顿了半秒,于是将它拿起来,他对着头顶的灯光看起来,今日听闻忽然如放映片在面前一帧一帧闪过——
“这是你的新人设吗……”
“换个人喜欢吧。”
“那你没遇到我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你以后就会后悔了,我没那么不堪,但我也不是善茬。”
“于执,你了解我么?”
最后的话竟然和昨天常七的话高度重合……于执拉开窗帘,坐在床沿模仿平常时候许荆放空的样子,手里攥着照片,蓝色的思想在搅拌。
在喜欢许荆这件事情上他是很有打算的。万物归一的曾经,于执计划高中守护她三年,到了毕业,一封情书,终结五年的暗恋,不管是比翼双飞还是无疾而终,他都坦然接受;而如今,一切都乱了套了,他连在她身边做个逗号都困难。
我该怎么办?
星星呀,今日之你为什么不闪烁了?原来所有的光亮都用去写爱的情书了。
一封长久的、爱你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