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日下,艳如波水,今日的天儿格外缓和。
许荆从口袋里拿出两颗阿尔卑斯放在她桌上,莞尔一笑,轻声说:“谢谢。”
班长闻言抬头,看到一张柔和的脸,因清点交作业人数紧缩的眉头立马舒展,“呀,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最爱牛奶味的!有什么好谢的,谁叫我是班长呢,说什么谢不谢的太客气了。”
许荆眼珠一转,道的当然不只是她把老师叫来制止走廊纠纷的谢,照片掉落那天,也多亏了她控制局面。
五蝉儿在许荆心目中是个厉害的人物,本来以她的成绩是应该进尖子班的,但在三天分班考的时候出了岔子,她就考了一天,还有两天告了病假,分数惨不忍睹,无缘尖子班;还值得一提的是五蝉儿干一行守一行的纯粹,能力强者,许荆喜欢她那如其所是的真实灵魂。
这会五蝉儿突然鬼鬼祟祟地凑近,刻意降低声调,“许荆,你跟我说说……你跟于执成没成啊?到底什么关系?”
许荆怔住,“原来你这么八卦吗?”
“不是啦。”五蝉儿频频摇头,从书桌里拿出几个信封,讪讪地说:“其实有挺多女生喜欢他的,但是他从来都不收,这些女生呢就通通把情书交到我手上,让我转交。给我也没用啊,我又不是他,于执还耍锅给我让我代收。”
许荆半知半懂,“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跟他对彼此都有那个意思,我就可以大大方方拒绝那些女生咯,省了不少事。”
“那你还要继续辛苦了。”许荆不甚在意,“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五蝉儿耸耸肩,干涩一笑,继续投入到收作业的工作中。二十六,二十七,三十七……还没点完数,手里的作业登时罩入黑暗,一个大高个挡住了自然光。
“看到许荆了吗?”
“刚出去,好像往右走了吧,我没注意。”五蝉儿嘴里含了颗糖,说话含糊不清。
于执滞了片刻,血充到了大脑几乎要冲破,不详种种。他冲出门又折返回来,在书海里抽出自己的一本,甚至来不及跟五蝉儿解释就冲出门了。
独留下班长一个人卑微,看着面前的胡乱而长叹一声,“我刚整理的作业啊!”
这边的门几乎是撞开的,老师们听到一声巨响不无吓了一跳,看到面前不过是个顽皮小儿,也就不一般计较。于执率直走到李清海面前,不顾还有旁的人,胡手翻开一页,声音顶大:“老师,我有道题想请教请教你。”
李清海又惊又喜,“嘿,你小子想通了?打架斗殴的小子金盆洗手了?”他看向旁边的少女对她说,“这样,许荆你先回去,到时候有空了再来找我。”
他人高马大占了李清海身边大半的位置,许荆不得不磨着校服擦肩而过,这期间,于执直盯着纸上的黑红笔迹,不敢看许荆的眼睛,听到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才抬起头。
于执穿过透明小风屏去辨别映出的一寸背影,寸影忽然翻了面,流着她的脸,目似有渊,隔尔千里。
于执知道她在等他,心不在焉搪塞老师两句就出来了。
两人沿着走廊走。
“你知道我去干嘛的?”许荆语气闹着冷。
“知道,知道你往右走一定是去找老班换座位。”于执看着她说话,“对不起,我没考虑这么多……”
斯语未毕,一个双马尾女生跑到面前,羞涩的递上一封信,粉红的信,不言而喻。
许荆撇过头,假装不在。
双马尾女生的脸像被火灼烧了般通红,十五六岁的少女暗恋心事不就是如此青涩害羞吗?她咬紧嘴唇,低着头不敢看他,她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
空气一时变得寂静。
于执的余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只能看见她的耳廓和束发发尾,他等了会,料面前的人是说不了什么了,把手插进裤兜,冷淡道:“抱歉。”
暗中蛰伏的女生赶紧把双马尾拉走,嘴里念叨,“哎我都说了人家有喜欢的人,你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不是听说没在一起吗……”
“他哪次收过别人的情书?”
“……”
声音遁灭。
许荆好赖不赖地损一句,让气氛活过来,“这是你的新人设吗,可以先收下,免得人家伤心。”
这位少年能得到喜欢真是毫不意外。会音乐,能拉两手吉他,会打篮球,穿衣有品,干净大方,身姿挺拔,有一口笑起来如沐春阳的虎牙,性格开朗,举止言谈皆有物。胆大的,胆小的,直率的,含蓄的,莽撞的,有礼的,永恒的和三分钟热度的……大概是所有女孩子青春时期标准的憧憬对象。
“没有结局的事干脆不要开始,会耽误别人,况且……”于执抿了抿嘴,虎牙戳在肉里发痛,他没敢继续说完。
许荆还想说什么,于执先堵了她,“如果我在你手里,请多多指教,我愿意。”
风轻云淡的,像他们昔日的拉篇扯闲,许荆差点以为他不是在表白。
迎面一股风吹起两人的头发,触及肌肤才懂,原来秋天的风是那么凉那么湿气重重,无关艳阳与否。
于执把作业放在长椅上,闭眼吹了两阵风,抿嘴笑了,就像被风灌醉般脱然超然。
“我以为,我的表白会特别浪漫,至少场景特别浪漫。”
许荆神思飘飘荡荡,好一会才接道:“银杏不浪漫?”
他摇摇头,“银杏,下雪,春日,荷叶只要你在都浪漫。我想象我表白的时候,看着你,读着一封长长的情书,然后坦然地听你说接受或拒绝。”
许荆沉默不语,低头看地上的陨黄。
耳边只有风烈烈的声音,它咬着百年银杏树,撕着草皮,追着它也不知道在何方的归途,有沙子吹到眼睛里,许荆揉揉眼睛,她知道,老天爷在警告她勿入禁区。
许荆面色冰冷,挎开另一道深深的口子,“你别喜欢我。”
于执只敢用耳朵。
“换个人喜欢吧。”她看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也不过是因为你先主动,我贪恋你的零食,你的笑话,你对我的好。青春期有喜欢的人很正常,我就当之前你对我的靠近都是有目的的贪图,你也迷途知返吧。”
有目的的贪图……
许荆心头酸痛。形影相吊走了十六年,每天都在幻想这个世界能给她提供休息驿站,告诉她,别这么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交到于执这个朋友的时候,她浑身轻松,从来没有如此肆无忌惮。
高台下,青草地,他拍走了许荆的不安:想什么呢?你已经苦瓜脸一天了。
许荆说,想听《虫儿飞》,每次你唱它我都觉得内心安宁,世界……不,宇宙和谐。
万籁俱寂,于执的歌声轻缓而起,万物有灵浮浮沉沉皆在其中。
“我有一个朋友,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她正在……”于执停顿两秒,晃晃头,用一个抽象的词,“她在坚持,我一下就热血沸腾被她感动了,我说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像她一样。真神奇,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
“那你成为了吗?”
“正在往这个目标前进,她越来越优秀了,我想亦步亦趋陪着她,这挺好。”
许荆笑出了声,笑的那样灿烂,“于执,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个朋友吗?”
于执等着答案。
“我呢,情况很特殊……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独善其身,大家不愿意和我太亲近,而你不一样,你愿意靠近我,就像刚刚的那样,给我逃离世俗的栖息地,让我也可以忘乎所以。”
接着是许久的安静,唯有沉沉的呼吸声……
于执低头,许荆果然安安稳稳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他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喃喃自语般——
谢谢。
现在美梦破碎,这过往的一切都是虚构,所谓的“栖息地”是有目的的靠近,只要“喜欢”这个饵一直都抛在海里。
谁又是真?在眼中这个几乎失真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污染的境地恐怕已经荡然无存。那份“真”就算是世界最黑暗的地方,不入大雅之堂的蝇营狗苟,她也心甘情愿触碰。
可是没有,有,也是假的。
“许荆。”他看着她的眼睛,目色竟然肃穆,“你并没有那么的不堪,至少已经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知道这种话于执练了多少遍,竟能直直白白的坦露。
许荆皱眉,眸子极速闪过一颗流星,扑通一下扎进沼泽里,未有一点痕迹。
不可或缺?
“你没遇到我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她的话打的太直接,没有半点铺垫,使得于执耳朵映了薄薄的红,眼神乱颤,“总之……你喜不喜欢……你是什么意思是你的事,喜欢你是我的事,我的心不会变。”
“让我追追你吧。”
“这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候了,虽然很难过我们回不到从前的友情,但我从未有过近到能看清你脸上毛孔的距离,毕业之后,恍惚三年,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接触。”
“这沉默的七天,我们没有一句话,你没有给我投过一个积极的眼神,我们冷淡的像一对陌生人,我很难受,我感觉我快死了,所以我来了。”许荆看到他的脸上罩着光,目光定在她眼睛上,大胆无畏地直视着她,尽是自信和坦率,“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只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以一种并不美观、让你窘迫的方式暴露了,对于让你不舒服的地方我很抱歉。”
“我不害怕失败,但我害怕错过,我想试试。”
许荆木偶站姿,回视着他,似放空,似梦游,神经是在的,只是四遭她只听到了风声,她的情态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到尾都没有起伏。
一眨不眨盯得久了,倒盯的于执不好意思,他红的可不只耳朵了,连带着脸颊都闷闷的,心跳声同飞鱼跃海的水花,清晰可闻。
相知一个月,二十五天,三百五十个小时,七首曲子,数不胜数句话语,成百上千个微笑,却是第一次脸红。在不适合表白的严秋,不过银杏做舞。
许荆看到了他发红的耳根,微不可见,但就在那儿,她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变化尽收眼底。
经久,她抬了一下舌,“你以后会后悔的,我不是什么善茬。”
“于执,你了解我么?”
于执,是你要选择闯入我的世界的。
下课铃一响,乌泱泱的人群挤成蜂巢,摩肩接踵,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