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那人的无动于衷,摇摇头,祈祷能摆脱所有的苦楚,算了,他也不学地理,不懂我在说什么。
黑人久立空荡荡的卧室中,灯光从头顶射下,扯模糊了他的脸。
她顺着暗淡的梵高下去,不用仔细瞧,偌大的客厅似蝴蝶颜色明亮,寓居的兰花白瓷、书柜架、素银饰品一路翩然起舞。总体亮白色的调子,扑面而来的却不是素净,是禁闭室般的冷寂。
饭桌上冒着仙气,氤氲烟雾透出两双炯炯的眼睛,母亲的声音隐隐,她一边系鞋带一边回答:“出去有点事,我晚点回来吃饭。”
街上空零响着浓烈的秋风,许荆走在黄昏里,只身往前,扑进哗啦啦掉落的银杏,走到路灯锃亮,空气腾升起凉凉的湿气。她停在几颗孤星下,正左是一家红色装横的奶茶店。
有人微微颤颤从店里出来,腿脚不稳,一个摇晃撞到许荆身上,女孩连忙道歉,许荆默言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就这么走了啊?!有没有搞错?什么人啊?!”泼天大嗓如一道正宗的四川菜,火火辣辣打在耳边。夏女围着许荆转了三圈,抬手看看,又朝那人离开的背影咒骂几句。
对方嘿嘿卖笑,“怎么不进去等,外头怪冷的!”
“你巴不得这风把我吃了才好。”许荆睨眼瞧她,瞧的她汗颜,经久,才缓缓开口,“你觉得我们的话题适合在人多眼杂的奶茶店聊吗?”
两人沿着脆响的小道一路下去。
淡黄色大呢簇着一张白皙圆脸,夏沅湘的眼珠飘忽不定,心悬到了嗓子眼,支支吾吾,“许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生气了……对不起……”
许荆一言不发,踩一脚因干枯而发出呻吟的黄叶。
夏沅湘急了,“许荆!他又不是有意的,我已经狠狠地说过他了,我保证下次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你慢慢了解会发现他挺好的……”
许荆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面目严肃地开了一个玩笑,“他这样——以后会家暴的吧?”
夏沅湘大叫一声,像没得到心爱玩具的三岁小孩撒泼,咿咿呀呀,喧许荆总是不近人情、不善解人意。
没人生来就像石头一样捂不暖,或者绝交一切可能,这只是你的可选项。
许荆亦不是。
她打破自我枷锁数步之一,是初中参加的学生会。当时不巧错过学生会招新,交际花夏沅湘可热的跟主席聊上几句,对方就同意了,但要交个申请书给管事的老师过目。
女孩忙活一个大夜,两页工整,顺顺利利进入学生会。
纪检部的一个主要工作是检查校服。状元楼楼梯口一站,对面那个橄榄球同事问她,“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许荆应了一句。
橄榄球上下打量她几番,翘嘴,“就你这小身板怎么敢来纪检部啊?要是遇到两个拽的不得了恐怕会挨揍,学生会的名声不要啦——?这样吧,你认我做大哥,以后我罩你!”
这方,许荆才给足面子掀眼皮督他两眼,只不应承,随后面无表情地投入工作。
“诶你这人……不做我小弟也行,交个朋友总可以吧?我叫方峻,你是什么名字?”
远远的声音像是从旷野传来,许荆毫无疑问是不属于那片野的山顶洞人,直到有人放飞了她的风筝,许荆追上去,“同学,你的校服呢?”
那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试图蒙混过关,“洗了没干,我是初犯,你宽容一下呗,下次保证穿好校服!”
许荆把纸笔递过去,“班级和名字都要。”
方峻顶着中间宽两头小的身段跑过来,瞧着初犯,突然间笑得贼眉鼠眼,“是你——你走吧,不记你的名字。”
不顾另一个人的阻拦,初犯一溜烟跑没了影。
许荆隔着窸窸人群,“你认识?”
“不算认识,经常一起打篮球,见过几面。”
许荆诙谐一笑,面露轻佻,“你怎么进纪检部的?”
方峻没听清话语,向着正在关状元楼小门的背影喊:“啊?你说什么?”
第一次工作给许荆的体验非常不好,用她的话说,她很难接受有人做出超出规矩的事情,何况亲眼见过,幸亏这次抽签换搭档没抽到他。一旁,夏沅湘听吐槽听得不亦乐乎,咯咯地笑,问是哪朵奇葩。
后来抽签随机换搭档,许荆再也没有跟他有过交集,直到从夏沅湘的口中听说。那年初三,这一辈的学生会干部面临下岗,组织了场集体散伙宴,各路英雄,各展才艺,美食佳肴,垂涎三尺,好不热闹。一向不合群的许荆果然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细数时间的沙砾。
这边刚放下装着雪碧的玻璃杯,辄瞥到夏沅湘着急忙慌的神态,夏沅湘对主席说,突然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许荆跟出去,她问,怎么了?
夏沅湘那张精致的脸加上少见的忧愁颜色,抿着桃花唇,娇气凌人,甚我见犹怜,活脱脱一个偶像剧女主。
许荆见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更觉狐疑了,但她尊重别人的选择,“还好吗?你要着急就先走吧。”
夏沅湘不说话。许荆深叹口气,缄默不言盯着她,欲透过美躯瞧出什么端倪,只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爽利的夏沅湘,只怕所藏的事情与她有干系。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夏沅湘声如蚊蝇,“我……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许荆善察言观色,眼一量,整个人便同石像般凝住,“你男朋友不会是那个方峻?”
“啊!我先走了……!”少女像吃醉的小虫,一转头撞到墙壁上,东倒西歪两步并做三步飞下了楼。
等到夏沅湘忙活完终于有心情蒸热这盘凉菜,才招供,“我跟他谈了有一个星期了。”
“……怎么认识的?”
一个纪检,一个宣传,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不是在学生会认识的。”夏沅湘小心翼翼地说,默默看着她的脸色,两人心里都清楚许荆看他不顺眼,“就是,有一天……我忘记穿校服了……方峻给我放了……我……我每次忘记穿校服他都罩我,人还蛮好的呀,还主动跟我表白……就……就在一起了。他昨天说生病了,实在难受给我打电话……”
许荆无心听后面的话,则缓缓闭上眼,肉眼可见的无语至极。
“你们之前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对你搞特殊?”
“他说我长得好看,当是交朋友了。”
“配我一脸。”
“诶诶诶,你别生气了,你跟他熟了会发现他人真的好好,大暖男,特别照顾人……”
同样的话术,许荆听了两年,耳朵都听吐了。夏沅湘却喜不胜收的把橄榄球当宝一样,时常炫耀她这段山无棱天地合的爱情。而许荆觉得自己的朋友哪哪都好,她那男朋友哪哪都不好,有时听不耐烦,就会赶紧堵住她的嘴巴。
不知道什么缘由,夏沅湘很在意她对方峻的看法,也许是知道朋友看他不顺眼,也许想让所有人见证他们的爱情——许荆安慰自己。他们上了高中没分到一个班,两周才放一天假,星期天,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第一次夏沅湘约她出去玩,她记得那天天空很蓝,串起了好心情,好心情中却闯入了个不速之客,她远远地看见了他,顶着橄榄球样的身段站在夏沅湘旁边,美女与野兽,天鹅与癞蛤蟆,橄榄球像个容器,装载着最糟粕的废料。她拒绝了,她做不到毫无理由地接受一个第一眼就看不顺眼的家伙。夏沅湘找了很多理由,央求他们“三人行”。这么久才放假一天,想见你们两个我真的挺难的,她说。
许荆低头看着比她矮一点的夏沅湘,她把手插入衣兜,想起来,这些年每每听到夏沅湘的哀求都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毫无例外。
可是,她说,语气有点沉闷,你们每天放学不是都一起回家吗?
夏沅湘傻在原地,他们每天放学回家都一起走,这很明目张胆。
许荆没打算理会,内心有个不好的念头,她想离开,后来有人在身后发出质问,为什么,方峻发出怒声,我做了什么,你这么看我不顺眼?!
许荆转过头,只是看着夏沅湘,她的神色很难为情。她的男朋友正是她的嘴巴,替她发怒,替她生气,替她不妥协,却替不了回避。
很快,许荆就印证了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她本想无视了他,在走廊上,他愤怒地抓起她的手臂,嘴里说着脏话,他妈的,你昨天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他的眼珠大的快要瞪出来,你这样的人都算不上是朋友!许荆尝试挣脱,他的力气很大,拽得她手臂上的肉近乎变形。她用空出来的手擦一把溅到脸上的肮脏的口水,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恼火、害怕、难受、疼痛、乞求,甚至没有不屑,像回应昨日之质问一般,保持默言。她总能轻而易举知道激怒对方的痛点,这项能力看起来无所不能,她完全能大变脸色,像个白痴一样双手赞成他们,从“野兽”爪下把自己解救出来,将伤害减到最小化。但她没有任何情绪,活死人一般机械地看着他,无疑狠狠刺痛了对方。
许荆在抗衡,她很在意这点。外在疼痛可以修复,但如果志气被碾压,往后很难东山再起,她不愿意为了一时的解脱而自圆其说。
野兽遏喉,众目睽睽,七嘴八舌,电光火石间,一阵秋风,习习吹来一个少年,那人宛有天人之姿,一袭纯白发亮的衣服走在白日里有些惊叹到刺眼。许荆看到他的背面,一时晃了神。
想到于执,许荆颜色黯然。
全然还是听不得夏沅湘歌颂她的爱情。
许荆也不追究这件难堪的事,毕竟一个恋爱脑,没有妨碍友情就得,她只好说两句真假参半的话,“也许他真的是顶顶好的人吧,但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作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夏沅湘,你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幸福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