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警察署位于闹市区,往日车水马龙的警署门口,如今戒备森严,十步以内不敢有人靠近。
自省署的人入驻以后,警察署的氛围日益肃杀。
司令办公室的陈设也与从前大不相同。红木桌与羊毛地毯全被撤去,原先的老虎标本不翼而飞,满柜子的洋酒只剩下零星几个空瓶,变得空旷清冷。
彭远撅着嘴,手指不耐烦地叩打桌面。好不容易听完证词,他豁然睁开眼睛。
“就这些?”
“是的。”
“你当真没有看清楚真凶的容貌?”
“我当时只顾逃命,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好,好。”彭远背着手来回踱步,走到她跟前,突然抬眼,“他有辫子吗?”
孟灿云意识到他在套话,反应很迅速:“我不知道。”
“胡子呢?有胡子吗?”彭远继续问。
“不清楚。”
“穿西装还是穿长褂?”
“彭司令,我真的什么也没看清。”
“你在撒谎!”
孟灿云被他的大嗓门吼得心脏咚咚直跳,定了定,平静道:“我说的是实话。”
彭远咧嘴冷笑一声,拍拍手,警员送来一份文件资料。
翻开来看,竟是几张素笔勾勒的人物画像。
“这些,是关在外头那批证人描述的凶手。他们隔得老远都能描述一二,你一个被凶手挟持的人,居然连他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不是眼瞎就是在骗我!”
孟灿云看着那些画像:有留着长辫子的后脑勺,有穿长棉袍的无头身,画齐了那一桌的大人物。可惜每张画像都没有五官,也就不能判定这些人的具体身份。
“我告诉过您,我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根本没敢接近他们。谁告诉您,我被他们挟持的?”
彭远冷笑:“那天有几十号人看见你从灶台底下钻出来,你有什么可狡辩?”
孟灿云道:“我掉进枯井后,一直躲在暗道里面。后来听见外面有救援的声音,这才跑出来。这能说明什么呢?”
彭远狞笑一声,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明凶手弃卒保帅,故意放的你。”
孟灿云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是王齐?
“彭司令,您不能污蔑我。”
“什么?污蔑?”彭远笑嘻嘻地扭头转了一圈,突然沉眉眦目,怒吼道:“这是本案一号证人的证词!”
孟灿云被他一惊一乍的情绪搅得心烦意乱。
她意识到彭远有特殊目的,并非单纯为了盘问那天的真相,更像是……逼她承认自己是同谋,是凶手。
如果一号证人就是王齐,那么王齐为什么要攀咬她?
是受了潘太爷的指示?
潘太爷想找替死鬼,所以选中她——一个于自己毫无利益损失的无辜之人?
孟灿云飞速思考,冷静道:“请教彭司令,这位一号证人是什么身份?假如他与凶手有利害关系,他的证词很可能是伪造的,不能完全相信。”
“轮不到你教我。”彭远鼻孔朝天,威胁道,“你听仔细,今天进得我警署的大门,你就休想再出去。晌午之前,你要还不如实交代,明日报纸头条就是你!”
他幸灾乐祸,拿了警帽转身要走。
孟灿云喊住他:“彭司令想要什么?”
彭远踢脚站定,嘴里含糖似的囫囵道:“什么意思?”
“您着急定我的罪,除了临近破案的最后期限以外,应该还有别人许诺你的什么好处吧?是什么,你告诉我。那人能给你的,我表哥也能给,甚至会给得比他更多。”
彭远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脸色微变:“瞎嚷嚷什么!污蔑警察知道什么罪吗?!”
孟灿云不理会他的恐吓,淡笑道:“表哥说,做交易最忌讳算不清楚账。看起来赚十块大洋的生意,假如可以赚二十块大洋,实际上还是算亏本。表哥还说,最近沙城环境不佳,他的生意施展不开拳脚,地皮、金条、商铺全堆在手里吃灰尘,亟须寻找一位熟悉省城环境的朋友,看看怎么把它们花出去。”
彭远耐心听完,表情有所松动。
孟灿云继续道:“没有人见过凶手,那么谁都可能是嫌疑人。彭司令让我做一号证人,不仅能给您一个‘凶手’,还可以让您成为表哥最好的朋友。”
彭远脱下警帽,重新坐回办公桌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