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阳光照射的树林里疾驰,经行过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从军营出来之后,孟灿云一直沉默不语。她垂头把玩手枪,拆了装,装了又拆。零碎的机械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严录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很意外你会答应同我走。他说你很害怕。我以为你会继续躲在督军府,直到他摆平这件事。”
孟灿云将弹匣推进枪膛,平静道:“比起害怕,我更讨厌被人利用。该我面对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严录又看她一眼,说道:“陈案非比寻常,一城警署包含司令在内全军覆没,若涉及党派仇杀,调查过程只会比你想象中还要险恶。”
孟灿云停下手中动作,突然问:“什么党派连警察都敢杀?”
刚开始得知吴龙的死讯时,她其实并不确信。直到看见报纸上的新闻,她才确认吴龙是真的死了。
那时他满怀期望,畅想找回儿子后,该如何弥补自己对儿子的亏欠。结果父爱未尽,身死魂销。可怜的吴鲲鹏,永远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永远不知道他的父亲有多么爱他。
“你不知道?有人说你一直与凶手同行。”
孟灿云从后视镜里对上他探究的眼神,神色严肃道:“表哥听谁说的?”
严录见她顿时警惕起来,隐约猜到些什么,摇头笑道:“尽管他对你百般维护,可你对他并不十分信任。我总算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孟灿云听罢,暗自松了一口气,反问道:“严会长有十分信任的人吗?”
她不怀疑索靖山对她的好,但是红英堂掌握民间经卷的去向,如果因为她的指证而惹怒潘太爷,不仅言麟之会遭遇危险,那些经卷也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因此,在没有明确案件调查的具体情况之前,她不能乱说。
严录听懂她的话外之意,呵呵笑了两声:“我是商人,讲得最多的是诚信。诚信不需要十分信任,七分就够用。但你不是商人,他也不是,你与他之间应当不以诚信来论的。”
孟灿云垂下眼眸,轻轻擦拭手里的枪柄,没有做声。
严录继续道:“我建议,你可以把不愿意让他知晓的真相告诉我。你既然选择做我的表妹,至少应该给予我比他更多的信任。”
孟灿云再度看向严录,后视镜映照着他专注的眉眼,那双与陈泰予过分相似的眼睛,令她又想起那个少年。
“泰予他……最近还好吗?”
红云楼一别,她再也没有见过陈泰予。
虽然有许多理由让她做个冷血的人,但是每当回忆初见时少年的单纯与热情,总会令她心中的愧疚加重一分。
隔了许久时日,她总归很担忧他。
严录听她提及泰予,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静默半晌,还是向她透露了些许信息:“他在努力戒烟,可惜状况并不理想。”
孟灿云握枪的手紧了紧,“我可以去探望他吗?”
严录摇头:“他现在形象很差,大约不想见你。大哥也还在寻找绑匪的底细,如果让他知晓泰予是为了替你赚钱……总之,你不要去找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孟灿云有一瞬间的失落,但很快,她的眼睛里又散发出愤怒的光彩:“是陈巨仁,他害的泰予。”
*
沙城西郊偏僻,住户多为遭受兵灾的外城流民,商业并不繁华。
到了中午,孟灿云与严录在一家饭馆用完午餐,又步行往西,经临一间又一间店铺,最终在街道尽头站定。
“这就是王齐要的地皮。”严录指着一排杂草丛生的破瓦房。
孟灿云放眼打量,破旧的房屋独剩门面,门后即是空旷的土地,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
告诉他陈巨仁引诱陈泰予接触大烟之余,她连带转达了王立志、王齐兄弟的催债令。
彼时严录倒没多说什么,便以为地皮面积不大,故而给别人并不心疼。
如今亲眼瞧见,才知道自己猜错,两张地皮少说几千平方米,四座红云楼也建得起,再便宜也不会是小数目。
“它值多少钱?”孟灿云好奇问道。
严录摇摇头:“当前的市价几乎跌去高峰时刻的一半,两百万也算勉强。”他继续道,“原先预备卖不出好价钱,就让它这样荒着,等地价起来再做处理。现在看,等不到那个时候。”
孟灿云暗自咂舌。光这地价已足够还清陈泰予造成的损失,加上另赔的资金,王氏兄弟趁火打劫,捡了好大的便宜。
“真的要给他们吗?”
严录看她一眼,“你在替我舍不得吗?”
孟灿云点头:“我觉得不太划算。用地皮开店做生意,赚的钱估计不止两百万。”
后现代的楼市创造了无数暴富神话,“土地是财富之母”的理念深入她的骨髓,平白让渡地皮,等于丢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她忍不住感到心痛。
严录笑道:“城西经济乏力,生意不好经营。给他们用,若能盘活这块地界,不算一笔亏损的买卖。且放他们在这里开烟管,我底下的产业也有安全的保障。”
孟灿云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什么产业?”
严录笑而不语,与她又调头往回走了几步,转进一间破旧的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