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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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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两位贵人这会子恐怕腾不出空。

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梅文殿的宫人们就被官家撵到大门外候着了,谁也靠近不了院子,更不知寝殿内在发生什么。

但,也不是很难想到。

沈敬行面皮薄,在这事上终究保守一些,委实张不开这个嘴。

他碰了碰发烫的耳根,含糊应:“不必。”

浓浓夜色遮掩住他的异样,靳连珠没发觉什么,低头从他身旁绕过去——她晓得他不是个不知轻重的,既然说了不必,那肯定就是不必。

以往,沈敬行都是那个自顾自走在前头的人,反正他步子有意放慢,用不了多久,靳连珠就会跌跌撞撞地碰到他,顺势抓着他的手,一边撒娇一边晃悠。

如今的情况截然相反。

沈敬行不动声色地盯着靳连珠的背影,心中默念着数字,可眼瞅着一条小径就到头,她自始至终都没回过一次脸,全当作身后没他这个人。

沈敬行心头升起一股浓烈的失落感,破天荒的头一回,想闹出些甚么过分的动静,好吸引她的注意。

他脚步一歪,直接撞上旁边的石柱,咚得一声响。

没把控好力道,疼得半边身子真真儿在发麻。

痛吟也是真情实感的。

私下静谧无声,因而靳连珠听得真切,脚步一停,转身看向他:“醉成这样?”

她记得他酒量还算不错。

沈敬行没应答,扶着石柱勉强站直,看样子并不好受。

靳连珠不得已折返到他旁边,搀着他的臂弯,询问:“磕到哪儿了?”

“左肩。”

难得卖惨一回,沈敬行心虚不已,脑袋低垂,没看她。

靳连珠不再多言,扶着他,缓慢前行。

行宫这条小径格外僻静,两侧隔几米的石柱上燃着烛火,入夜之后只闻虫鸣蛙叫,连带着花香味儿都没那么浓重了。

靳连珠夜里看不太清路,遂把头垂得更低。

沈敬行瞥不见她的表情,心下无端慌乱,主动伸出食指抵住她的下巴,稍微用力向上抬,暗示她不要这么弓背。

孰料,靳连珠反应更快一些,偏头直接躲开他接下来的触碰。眼仁在黝黑的夜里也亮着光,照得沈敬行那点小心思无处遁形。

“肩膀不疼了?”

沈敬行眸光闪烁:“……还是,有些疼的。”

靳连珠便顺理成章的理解为,那样的微末痛觉已经不耽误他行走了,于是撤回手,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馨香味儿骤然远离,沈敬行眉心一跳,下意识去挽留。

他手死死握住她的,教人挣脱不得。

靳连珠意外之余,又有些烦闷。

他们之间分明已有了结论,却非要纠缠,弄得没完没了了,徒增烦恼,招惹麻烦。

最让靳连珠摸不清的当属沈敬行的行为举止。

他素来果断,何况这桩婚事本就阴差阳错,彼此之间又无甚深厚感情,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藕断丝连,使得她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讲述的怪异。

靳连珠不再作徒劳的挣扎,抿了抿嘴,道:“你别误会,我这回并未使性子。”

沈敬行瞳孔骤缩,当即决定当作没听见,自顾自说:“工部的事务都交接完毕,最迟十日之后便可出发前往淮州,义兄那方,我明儿差人过去问问,若是收拾妥当了,咱们便提前启程。”

靳连珠面色不佳,心道:又来了。

若是他听见不想听的,干脆装聋作哑,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根本不肯心平气和的与她对话。

靳连珠无可奈何地叹:“待你肯放我离开,那我便可日日待在家中,也不必与双亲分离了。”

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便成沈敬行心头的一根刺,轻易触碰不得。

他当即寒了眼,正欲反驳,却被她抢先拦下话头。

“我本以为,依照你的聪明才智,这几日过去就能想得明白。我提和离,并非从婆母那儿受委屈,不敢反抗就跑到你跟前拿乔,更不是介意你蓄婢纳妾。”

“至于长辈之间不公平的交易,也只是导火索罢了。”

“真真儿是因为,我同你过不下去了。”

他们从未平等的相处过,这样的夫妻关系反倒更像上下级。

沈敬行真正想要的是一位对官人无条件服从,待沈家能不计较付出,贤惠稳重的大娘子。而靳连珠所求却是缠绵悱恻,风花雪月,更要一位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可以平平淡淡共度岁月的官人。

所以,就算没有被偶然戳穿多年前那桩交易,随着年岁流逝,他们之间的矛盾总会迸发,日子总有过不下去的时候。

还不如,就停在这里。

总好过撕破脸面,最后提起彼此唯余恨意。

沈敬行直直地盯着靳连珠,恨不得用目光在她心口挖个大洞,瞧一瞧她的心脏还热乎不?可事实上,靳连珠俨然下定决心了。

跟之前那回全然不同,靳连珠没哭没闹,没说那些抱怨的言辞。他送的礼物她看都不看,他低声下气的认错,她听都不听。

几日过去,她仍旧不改想法,十分淡然的跟他分析利弊,仿佛已经参破红尘,悟出真理,故而能做到理性至极。

反倒是他,额角直抽抽,胸口难以言喻的堵塞。

沈敬行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体温逐渐升高,尽管如此,他仍没有放手的想法,甚至牵得更紧一些,企图用这样幼稚的法子彰显他们的关系。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望见挂着灯笼的马车,还有周遭三三两两离席的大人们,靳连珠咬紧牙,狠狠掐他一把,指甲陷入肉里去,钻心的疼。

沈敬行吃痛,条件反射的松懈力道。

趁这空隙,靳连珠拎起裙摆,迅速钻入车厢。

沈敬行原打算直接跟进去,却被王濮存撞见,叫到一旁闲聊。

他今夜为他挡下不少酒,醉态酩酊,说起话来还大舌头。这样了,还不忘拉着他聊什么诗词歌赋。

沈敬行哪有心思。

王濮存跟前儿的小厮不在,应该是向甄宛筠传口信儿去了。

女席到这边有段距离,甄宛筠一时半会儿的赶不过来。

沈敬行又不能把醉醺醺的王濮存丢在路边,刚想唤敛秋到近前看着他,转念思及与靳连珠刚刚闹得不愉快,眼下恐不便再过去烦她,省得彼此之间的嫌隙更深。

他差使拂冬先驾车送大娘子回府,独自留下来陪着王濮存。

说完之后,沈敬行眼神往车帘那方瞟,期盼着靳连珠能露个面,叮嘱他一两句。

从前她惯来是如此的。

偏偏今时不同往日。

夜路难行,马车驾驶起来慢一些,待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沈敬行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紧接着,听见王濮存因为酒醉变得格外温吞的声调:“你家娘子,怎的,一声不吭就走了?”

连外人都看出不对劲了。

沈敬行睫毛扑闪两下,失落地低垂。

片刻后,他冷不丁说:“我有一友人,近日遇见一桩很棘手的麻烦,向我寻求解决的法子,偏我也不擅此道。正巧你在,念叨给你听听,保不准你能有解决之法。”

沈敬行似是被风吹得冷,低头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衫,低喃:“你意下如何?”

周遭无人,王濮存卸下担子,大喇喇往后一倒,靠在假山上合了眼。

“请讲。”

沈敬行咽了口唾沫,试量着开口:“那位友人与他娘子感情和睦,承诺永不纳妾,不成想,家中长辈竟背地里为他张罗。娘子因此与他闹脾气,扬言要和离,他百般解释也无法让娘子消气,委实苦恼不已。”

“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理?”

王濮存以为是公事,没想竟是私事。

还是别人家的私事。

他诧异地看向沈敬行,险些以为他借口友人,实则在讲自个儿。

偏偏沈敬行一脸坦荡,俨然一副行得正坐得端的君子模样。自从他成亲,品尝过情爱滋味之后,寡淡的性子改变不少,或许就有这份闲情逸致管起旁人的烦恼了。

再联想到他们夫妇,惯来是靳娘子更黏人一些,沈敬行又为她做到要分家的地步。由此可见,二人的感情且深厚着呢。

于是打消念头,认真思索起他口中关于友人的那桩麻烦。

“纳妾成了?”

“当然没有。”

沈敬行反感地皱眉:“他盟誓在前,怎可违背。”

王濮存被他略显激动的语调弄得怔愣一瞬,不过未起疑心。依照自己的经验,掂量着作答:“那说明,他认错的态度和法子都没让娘子满意。”

沈敬行唰得抬起眼帘:“何解?”

“首先,认错的态度上要端正。二人因为什么生的矛盾,就得积极解决根源,绝对不能回避。有时候娘子嘴上不说,实则心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呐,且看哪天忍无可忍直接爆发,再想挽回就晚了。”

沈敬行觉得言之有理,听得格外认真,颔首示意他继续。

王濮存清清嗓:“归根结底,还是纳妾坏了事儿。”

“做官人的得先稳住娘子的心。须知,夫妇之间,甜言蜜语是最不嫌多的,谁不愿多听几句掏心窝子的好话?”

“再者,得解决家中有异心的长辈。夫妇关系不睦,多由长辈从中挑唆,今儿一个美妾,明儿一个通房女婢,搁谁能受得了?”

“如果娘子还不乐意给台阶下,那便依照她的喜好多多备礼,必要时候,就别端着架子了,向娘子低头服软亦不失大丈夫风范。”

“这般双管齐下,任凭天大的矛盾都能翻篇儿。”

沈敬行细细咂摸一番,愁绪不减分毫:“如果这些法子都用过了,娘子还是心意不改呢?”

王濮存耸耸肩,无可奈何道:“那,就是铁了心要离了。”

沈敬行呼吸一顿,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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