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因这话瞬间降至冰点。
周遭伺候的下人们个个儿缩起脑袋,装得跟鹌鹑一般,大气不敢喘。
周妈妈也停了动作,看向沈敬行的眼神里充满震惊,不敢相信素来孝顺的家主竟公然同老夫人叫板。
最怕的当属靳连珠。
她顾不及感慨,惯来腼腆内敛的官人竟愿意当众唤她的小字“娇娇”,整个人被沈敬行挡得死死的,但不看也能想象到婆母火冒三丈的样子。
往常碰见这种状况,他劝解不成,至多陪着她一并受罚,今日到底犯哪门子病症?
靳连珠生怕葛氏待会儿发作起来会让场面变得无法收拾,赶紧拽沈敬行的衣袖,让他先行服软。
岂料沈敬行会错意,反手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以作安抚,继续用水波不惊的腔调说道:“昨夜时辰太晚,儿子想您应该歇下了,故而未去打搅。今日散朝归来,我本打算到碧波轩陪母亲用午饭,却听闻母亲惦记大娘子的身体,特地寻了郎中来看诊。没曾想,不见郎中,反倒看见病人迎着风在站规矩。”
“敢问母亲,娇娇犯了什么错,值得您这样罚她?”
自打老家主过世之后,葛氏便承担起了养育独子跟经营沈家的重任。
她惯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将阖府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
这些年来,沈敬行是她最拿的出手的成就,而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因一个商女屡次忤逆她、同她呛声,葛氏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掀翻了手边的茶盏,怒喝:“放肆!谁教你的规矩,敢当众质问长辈?!”
吼得是沈敬行,可言辞中的尖刺分明直冲靳连珠而来。
沈敬行感受到靳连珠轻微瑟缩了一下,他一怔愣,即将暴走的情绪得以及时控制住,所有还没来得及宣泄的不满如同被水浇灭的大火,只余下升起的滚滚浓烟。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比起为了维护妻子才选择站到葛氏的对立面,反而像个不懂变通的木头,揪住不合理之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无人察觉到他暗自翻涌又悄然褪去的强烈心绪,便也显得他低头认错的态度格外虔诚:“是儿子鲁莽了。冒犯母亲乃大不敬,待忙完公务,儿子自会去家祠领罚。”
葛氏冷哼一声,懒得理睬他,拂袖而去。
待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远了,耳畔没了脚步声,靳连珠终从沈敬行怀里探出头。
不等她开口说些甚么,方才还护着她的官人突然往后撤了一步,揽着她的手也一并收回去。
沈敬行把窗关好,取了厚衣裳让她换上。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眼神、动作。
他又恢复了往常疏离冷漠的模样。
靳连珠心落空一下,所幸她已经习惯官人的反复无常,很快便整理好了。
房内无他人,靳连珠无所顾忌,当着沈敬行的面儿便解了衣带。
滑嫩的肌肤泛着晶莹光泽,尽是被适才的场面吓出来的冷汗,嶙峋锁骨之下乃高低起伏的饱满盛景...
沈敬行大脑翁然一响,惯来表情匮乏的脸上逐渐崩开裂缝。
他立即背过身,耳后悄然红了一大片,满心的无措、羞赧,举起的手于半空中顿了顿,轻挠一下额角又垂下了,嘴巴张张合合几次,终是没能讲出任何责怪她不拘小节的话来。
相反,靳连珠坦荡多了。
穿戴整齐后,靳连珠试图拉着沈敬行去向婆母请罪。
“被责骂两句总好过跪家祠。那地方晒不进日光,阴冷潮湿...”
尤其夜深人静时,独自面对满墙的牌位,一晚过去人就吓傻了
沈敬行被她拽了一把,却稳然不动。
他从她的话中敏锐捕捉到某个字眼,表情微变:“我不在时,母亲罚你跪了家祠。”
靳连珠:“……”
的确,有过这么一次。
沈家的对牌钥匙一直在葛氏手中握着,靳连珠没有管家权却要操持府内的大小事务,行动多有不便。
上上月,因着她未跟婆母提前打招呼,便往后院凉亭中添置了黄梨花鸟十二扇围屏,葛氏斥责她矫情又奢侈,再加之私自挪动府内银钱的罪过,罚她跪了一整夜的家祠。
第二日靳连珠便起了高热,但也说不准是她穿衣太少、出汗后吹了寒风导致生病,没必要特地说给沈敬行听。
至于挨罚一事,她原本就有错,更没脸往外讲了。
靳连珠用笑掩盖那片刻的失神,声量低切:“没有的事儿。如若你这会儿不愿去就罢了,稍晚一些还是得到碧波轩同母亲大人仔仔细细解释一番,求得她的谅解。年关将至,工部繁忙,你别真去跪,万一病了,影响公务就坏了。”
沈敬行不欲同她掰扯这些,正打算继续上个话题,一垂眸,猝不及防对上靳连珠湿漉漉的黑眸,像只淋雨的无辜小兔,惨兮兮地仰着脸儿问:“官人能再叫一声吗?”
“……”
沈敬行酝酿好的措词一时之间忘得彻底。
他藏于袖中的手攥紧,故作镇定:“什么?”
“娇娇,我的小字。”
靳连珠掬着手,眼巴巴地:“从新婚夜后你就再也没叫过了。”
沈敬行:“……”
他方才见她虚弱到快要晕厥的样子,情急之下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叫了她什么。
互称小字属实暧昧,不过这在夫妻之间原也没什么,偏偏他不是个擅长制造暧昧的,干脆躲过这个话题唤敛秋布置席面。
靳连珠倒也没追问个没完。
见到沈敬行肯换她绣的香囊,按照她的喜好准备了这些饭菜,又在婆母面前处处维护她,她已十分满足了。
也许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沈敬行内敛,不愿将心里话表露出来,默默用行动表达,而她相反。
两人正巧互补,这般才叫过日子。
用完午饭,沈敬行将宫宴请柬交给靳连珠,同她商议定了此事,安心到书房处理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