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噎了下,我叫他“金先生”纯粹因为他不想理我,我便只好客气。
而且,先前明明是他一直很冷淡地待我,也是他说忘了我。
下一刻,他又说:“不过,彼此彼此,我也早忘了你~要不是乔梦璐提醒,我都忘了你叫叶枢念了。”
他说记不起我的名字。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再多呆只是自讨没趣,匆匆说了声“再见”后逃之夭夭。
倒霉的是,我是与他们先后出去的。
乔梦璐正坐在一辆劳斯莱斯的副驾上玩手机,看见我,招招手:“金惑,你要不要顺路送他回去?洛大离这里挺近的。”
“我们很熟吗?”
金惑的表情明显不悦,他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晚上他居然换车了。
“啊?不熟吗?我以为你们挺熟的,以前高中时候你们不是还在一个床上睡觉嘛。”
“能不能别开口闭口‘以前’了,人是会变的。”
金惑冷冷道。
我装作没看见他们,一个劲往前走,感到我胸口此刻压着一块沉铁,令我喘不过气来。
结果,不知为何,我走出还不到一百米,那辆劳斯莱斯又在我身侧停下了。
车窗摇下,金惑还是冷淡地蹙着眉。
副驾上的乔梦璐施施然望着我:“我们有话跟你说哦,拜托你啦~”
我站在原地,不打算上车,我说:“你们问吧。”
乔梦璐拿着一个小镜子照来照去:“你先上来,金惑正好也要去洛大接人。”
我还是站着不动。
金惑直视着前方,手握在方向盘上,唇角有些绷紧,仿佛有些不耐烦:“再过会儿前面要堵车了。”
我平时最怕给人添麻烦,唯恐被甩脸子,只好上了他的车。
坐在后座上,我尽可能将存在感降低,最好我只是一团稀薄的空气。
车窗外逐渐远去的各种琳琅满目的广告牌和相似的建筑,显示着洛城繁华和冰冷的一面。
繁华是毋庸置疑的,冰冷是一切都仿佛罩了面具,不管是建筑还是人。
路侧尽是些直耸云霄的高楼大厦,一到下雨天雷电轰鸣,远望着倒很像那种赛博朋克末世风格。
“叶枢念,能把你的美白秘方交出来嘛,你为什么那么白?我看到你的第一天就想问你了,你家是不是有专门的美白配方,也太白了,而且你还完全不长痘,一点毛孔都没有,怎么长的?我最近一直长痘,烦死了!”
乔梦璐一边补口红,一边回头看我。
我愣了下:“啊?”
“别私藏啊,快说吧,你用什么洗脸?”
我如实回答:“清水。”
她似乎有点不相信:“真的没去做什么医美?”
我对所谓的医美一无所知,摇摇头。
她啧啧了两声,忽然起身,手伸过来,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基因真是好,什么都不涂还能这样,我太羡慕男生了。”
她一挨近,我便下意识往左偏了下,去躲她的手。
“喂,别搞得好像我调戏良家妇男一样。”乔梦璐收回手,“待会金惑又要说我像个母夜叉,把你这种清纯无辜的小白莲吓跑了。”
我看了看金惑,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车,对我们的互动一概不关心。
乔梦璐又问我:“你知道你那个同事为什么诬陷你吗?”
我摇摇头:“也许他觉得捉弄我很有趣。”
因为我是一个闷冷无趣即使被捉弄了也只会尴尬笑的人。
我总是尽可能避免与世界过多地产生联系,过于封闭自己,以为就能避免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反而容易陷入顾影自怜的境地。
“很简单啦,他说了,因为你长得好看,很多客人经常问你要联系方式,他嫉妒~他觉得自己老了丑了又没钱,可你青春正好,还在上洛城这么好的大学,他羡慕你,有些人天生就心理阴暗,没有理由的。”
“他看着你这种人这么努力地生活,就觉得很讨厌,想给你一点教训。就这么简单啦~”
中途,乔梦璐又打了几个电话,好像是有人邀她去试镜。
对了,忘了说,她现在在电影学院读书。
金惑没主动开过口,乔梦璐问他他才答两句,依旧漫不经心,仿佛懒得说话。
乔梦璐中途便下了,有个女闺蜜在接她。
“我要跟朋友去试镜一个电影角色,是大导演呢~都祝福我能试上吧!”
她兴奋地说。
车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廉纤细密,如针如丝。
乔梦璐撑着一把粉色的伞,拍了下金惑的车窗。金惑摇窗看她,我在后面只能看到他偶尔翕动的睫羽,很长,以及他那高挺的鼻梁和显得冷淡的唇。
“喂,别那么快找女朋友,你的副驾要留给我哦,至少让我坐腻了再说~作为报答,我先也不找其他帅哥啦~”
“还有,今天你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绷着脸?叶枢念都被你吓得不敢说话了。”
乔梦璐性格似乎变了些。我记得高中时候她曾当面问我关于火灾活下来的感受,金惑还呵斥了她。
可现在,我与他重逢后,她反倒一直在我们间打圆场。
她一走,车内更加低气压。
前面有一段是高速,金惑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前进。他没开音乐,只是让这种黑铁一般的沉默悬在周廓的空气里。
有一种比拼谁更能屏住呼吸的感觉。
雨夜,高速,黑铁般的沉默,劳斯莱斯。
他的车技是极好的,速度很快,车也算平稳,但车内的我因为自小有晕车的毛病,就不那么舒服了。
远去的高楼大厦像闪电一般退去,我一瞬间有种错觉,也许它们会一起倾轧下来,将渺小的我压成肉泥。
短途还好,我坐轿车时间长些便容易头昏兼胃里犯恶心。
尤其心情低落的时候,晕车感更甚。
现在车开得如此之快,好似如离弦之箭,那滋味可想而知。
我阖眼,靠在车窗上,忍受着那阵难捱的劲儿,昏昏沉沉中听见暂时将车泊下的金惑说了声:“你晚上一般什么时候下班?”
我以为他问我,顿了下:“一般晚上十一点左右。”
他没理我,过会儿又说:“那好吧,明天我十点四十五过来接你?”
我很诧异,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坐末班地铁回去。”
那边停顿了会儿:“好吧,就这样决定了。”
漫长的沉默。
我隐约觉得不对劲,方才我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了。探头一看,金惑正在拿着手机跟人发语音。
我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金惑似乎嗤笑了声,将手机扔到副驾上。
一整个坐车的旅程简直是如坐针毡。
我无事可做,又晕车,强忍着,干脆闭了眼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绵的细雨在车窗上结了一层雾气,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了。